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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八,荆北,宛城郊外驿道。
春雨初歇,道路还有些泥泞。一支约五十余人的队伍正缓缓向南而行,队伍中央是两辆装饰简朴却不失庄重的马车,前后各有骑卒护卫。为首马车车厢的帘幕掀开一角,露出一双沉静锐利的眼睛,打量着沿途景象。
正是蜀汉使臣邓芝与副使董允。
“伯苗兄,你看这荆北之地,”董允放下帘幕,低声道,“田野耕作井然,道旁村落炊烟袅袅,路上商旅往来虽不算密集,却也未见萧条。看来陈明远治下,荆北民生恢复得倒是不错。”
邓芝微微颔首:“子龙将军坐镇,阚德润辅政,皆非庸碌之辈。兼之吴国迁徙部分江东、淮南民户充实此地,又减免赋税,兴修水利,有此景象不足为奇。只是……”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这表面的安宁之下,却不知涌动着多少暗流。”
董允神色一肃:“伯苗兄是指……”
“你方才也看到了,”邓芝道,“自入荆北地界以来,沿途关隘盘查明显严格许多。守军兵甲精良,警惕性极高。驿亭、津渡处,总有些看似寻常百姓,实则目光锐利之人逡巡观察。这绝非寻常年景应有的防备。”
“是因为端阳大典在即,加强戒备?”董允问。
“是,也不全是。”邓芝望向窗外远处宛城的轮廓,“端阳大典固然需要戒备,但如此如临大敌的态势,更像是在防备外敌——防备北边的司马懿,或许……也在防备我们。”
董允默然。他想起临行前蒋琬、费祎的嘱托,想起那些从并州“流”入成都的所谓证据,心头也不禁蒙上一层阴翳。
车队继续前行,距离宛城越来越近。道路逐渐宽阔平坦,行人车马也多了起来。邓芝注意到,人群中除了本地百姓、商旅,还夹杂着不少形貌各异的外地人:有衣冠楚楚的士子,有风尘仆仆的江湖客,甚至偶尔还能看到几个高鼻深目、明显带有西域或漠北特征的胡商。
“看来,吴国此次端阳大典,动静着实不小。”邓芝若有所思,“这些人,恐怕不全是来看热闹的。”
正说着,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一队约三十人的骑兵疾驰而来,甲胄鲜明,旗帜上绣着“吴·镇北将军陈”的字样。为首一员将领,年约二十出头,面容英挺,身姿矫健,正是陈砥麾下裨将军石敢。
骑兵队在使团前勒马停下,石敢翻身下马,对着邓芝、董允所在的马车抱拳朗声道:“末将石敢,奉镇北将军陈将军之命,特来迎接蜀汉使者!陈将军已在驿馆等候多时!”
邓芝与董允对视一眼,整理衣冠,下车还礼。
“有劳石将军远迎。”邓芝微笑道,“陈将军军务繁忙,还如此费心,芝等感激不尽。”
石敢爽朗一笑:“邓使者客气了。陈将军说了,吴蜀既为盟友,使者远来便是贵客,理当如此。请随末将入城,驿馆已安排妥当。”
在石敢骑兵的护卫下,使团队伍进入宛城。城门口守军仔细查验了文书印信,又对随行人员、行李进行了例行的检查,虽严格却还算有礼,并未刻意刁难。
进入城内,邓芝和董允透过车窗观察着宛城街市。街道宽阔整洁,商铺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确是一片繁华景象。但细看之下,便能发现街巷关键处总有甲士值守,坊市间也有身着便服、目光机警的巡卒走动。
“戒备森严啊。”董允低声叹道。
邓芝点头,目光却落在远处一座颇为幽静的宅院方向。那里是宛城西郊,据情报,曹叡所在的“静园”就在那一带。
车队最终在一处颇为雅致宽敞的驿馆前停下。驿馆门口,一名身着儒衫、气质温文的中年文士已等候在此,正是陈砥麾下参军马谡。
“在下马谡,字幼常,奉陈将军之命在此恭候二位使者。”马谡上前施礼,笑容可掬,“陈将军本欲亲迎,奈何军务缠身,正在校场点验军备,稍后便至。还请二位使者先入馆安歇。”
邓芝、董允连道不敢,随着马谡进入驿馆。馆内陈设简洁却不失雅致,仆役进退有度,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安排妥当后,马谡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命人奉上茶点,与邓芝、董允闲谈起来。话题先从荆北风物、旅途见闻开始,渐渐转向天下时局。
“……自司马懿篡逆,囚禁天子,天下忠义之士无不扼腕。”马谡轻叹一声,“幸得吴公仗义,救天子于危难,暂庇于宛城。如今端阳将至,吴公欲助天子正名位、讨国贼,此乃顺天应人之举。天下有识之士,皆翘首以盼。”
邓芝慢慢品着茶,闻言放下茶盏,微笑道:“马参军所言甚是。司马懿倒行逆施,天人共愤。吴公能救曹魏天子于水火,足见仁义。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曹叡毕竟曾为魏帝,与我家先主、与大汉,有国仇家恨。吴公如今奉其为主,号召天下讨伐司马懿,这‘天下’之中,不知是否包括我大汉?将来若真能克复中原,这天下……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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