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的晨露还凝在窗棂上,叶法善已踏着晨光走进阁中。三层阁楼里静悄悄的,只有他的脚步声在书架间回荡。自入青云道馆以来,这里便成了他最常待的地方,那些泛黄的典籍仿佛有着磁石般的吸力,让他沉醉其中,不知疲倦。
这日,他打算整理一下第二层靠窗的书架——那里堆放着一些零散的残卷,多是虫蛀霉变的孤本,平日里少有人问津。他搬来一张木梯,小心翼翼地爬上爬下,将残卷一本本取下,拂去灰尘,再按内容分类摆放。
当他伸手去够最高一层的一个破旧木箱时,指尖触到了一卷冰凉坚硬的东西。抽出来一看,竟是一卷用细麻绳捆着的竹简,竹片已经泛黄发黑,边缘磨损严重,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叶法善心中一动,连忙将竹简抱下来,放在窗边的书桌上。借着从窗棂透进的晨光,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麻绳,将竹简一片片展开。竹片上刻着古朴的篆字,笔画苍劲,却有不少地方已经模糊不清,像是被岁月啃噬过一般。
他凑近了些,逐字逐句地辨认。开篇写着“古科仪考”四个字,看来是一卷记载早期道教科仪起源的残卷。越往下看,叶法善的眼睛越亮——竹简中竟详细记载了道教符箓科仪的渊源,说其并非凭空出现,而是吸收了上古巫术的祭祀仪轨、阴阳五行的生克之道,以及黄老思想的“清静无为”,历经数百年演变,才逐渐形成体系。
“原来如此……”叶法善喃喃自语,指尖轻轻拂过竹片上模糊的字迹。他之前在清霄观时,师父虽也提过道教的形成融合了多方思想,却从未见过如此具体的记载。这卷残简就像一把钥匙,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过去的门,让他看到了道法源头的涓涓细流。
他继续往下看,竹简中还提到一个有趣的说法:最早的符箓并非用于驱邪治病,而是一种“通天文书”。上古先民认为,天地神灵与凡人之间隔着无形的屏障,而符箓上的图文便是跨越这道屏障的媒介,能将凡人的祈愿传递给神灵,也能承载神灵的旨意降临人间。后来随着时代变迁,这种“通天”的功能才逐渐延伸,演变成驱邪、治病、祈福的工具。
这个发现让叶法善心头一震,他忽然想起自己绘制符箓时的感受——每当凝神静气,真气随着笔尖注入符纸,总会有种与天地气息相连的微妙感应,仿佛符纸成了他与冥冥之中某种力量沟通的桥梁。原来那种感觉,正是上古“通天文书”之意的延续。
竹简的后半部分受损严重,许多字迹已无法辨认,只剩下零星几句提到早期科仪中的“禹步”与“北斗崇拜”的关联。叶法善虽觉遗憾,却已心满意足。他将竹简小心翼翼地重新捆好,心中充满了疑问:上古巫术与道教科仪究竟有何本质区别?阴阳五行学说又是如何具体影响符箓科仪的?
带着这些疑问,叶法善抱着竹简来到玄阳子的书房。
玄阳子正在临帖,见他进来,便放下毛笔,笑道:“看你这神色,定是在藏经阁有了新发现?”
“师父慧眼。”叶法善将竹简放在桌上,“弟子在藏经阁的角落发现了这卷《古科仪考》残卷,上面记载了早期科仪的起源,只是有些地方不甚明白,想向师父请教。”
玄阳子拿起竹简,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这卷残简是馆中收藏的孤本,据说前朝时从一座古墓中出土,因受损严重,一直没来得及整理。你能发现它,也是缘分。你有何疑问?”
“弟子想知道,上古巫术与道教科仪,究竟有何异同?”叶法善问道,“残简中说科仪吸收了巫术的形式,可弟子总觉得,二者应有本质的区别。”
玄阳子放下竹简,沉吟片刻,说道:“你说得不错。上古巫术确实是道教科仪的源头之一,比如咒语的念诵、仪式的流程,都能看到巫术的影子。但二者的内核却大相径庭。”
他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巫术考原》,翻到其中一页递给叶法善:“你看这里记载的,上古巫术多以祭祀、咒语祈求神灵庇佑,或是降祸于仇人,带有很强的功利性和盲目性。巫师往往自称能通神,却不明白‘神’为何物,只知依样画葫芦地施行仪式,甚至为了祈求灵验,不惜用活人献祭、焚烧牲畜,手段酷烈。”
叶法善看着书中记载的巫术仪式,眉头微微皱起——那些血腥的献祭场面,与道教“济世利人”的宗旨实在相去甚远。
“而道教科仪呢?”玄阳子继续说道,“虽借鉴了巫术的形式,却融入了‘道’的思想。道教认为,‘道’是天地万物的本源,神灵不过是‘道’的化身,科仪的目的不是取悦神灵、强求庇佑,而是通过斋醮、咒语、符箓等形式,让人的身心与‘道’相合,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他举例道:“比如同样是祈雨,上古巫术可能会将童男童女投入河中献祭,祈求河神息怒;而道教的祈雨科仪,则会先让主祭者斋戒沐浴,忏悔己过——因为道教认为,天灾往往是人心失和、违背天道所致,需先正己心,再通过科仪沟通天地,祈求上天垂怜,同时还会教导百姓兴修水利、顺应天时,从根本上解决旱情。这便是‘道法自然’与‘济世利人’思想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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