藁木村的晨雾还未散尽,袅袅炊烟已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起,混着麦田的清香,在村头弥漫开来。叶法善刚将山神庙的门板归位,就听到山下传来一阵急促的动静——是阿罗憾的商队在收拾行装。
他站在山腰的石阶上往下望,只见村口的空地上,商队的伙计们正手脚麻利地将货物重新装回骆驼背上。他们的动作比来时仓促了许多,捆扎货箱的绳子勒得格外紧,连平日里慢悠悠嚼着草料的骆驼,都被拽得有些不耐烦,打着响鼻刨着蹄子。几个村民围着阿罗憾,手里拿着昨日换来的银饰、琉璃珠,脸上满是不舍。
“阿罗憾老板,不再多待几日?”村东头的李掌柜捧着个镶着宝石的铜壶,这是他用两匹上好的绸缎换来的,宝贝得紧,“我家婆娘还想问问那西域的胭脂怎么调呢。”
“不了,不了。”阿罗憾笑着摆手,他的虬髯上还沾着些晨露,笑容却不如昨日那般热络,目光时不时瞟向村外的小路,像是在提防什么,“路途远,得赶时间,再晚了怕遇不上落脚的地方。”
叶法善牵着马,顺着石阶慢慢往下走。青灰色的老马识途,不用牵引也知道跟着主人的脚步,马蹄踏在石阶上,发出“笃笃”的轻响。他与收拾行装的商队擦肩而过时,阿罗憾恰好抬眼,看到他一身青色道袍,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堆起惯常的笑容:“道长也启程了?”
“嗯。”叶法善淡淡点头,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商队的骆驼与货箱。那些盖着帆布的货箱似乎比昨日更沉了些,帆布的边角被勒得紧紧的,隐约能看到里面硬物的轮廓。更让他在意的是,几个站在货箱旁的随从,腰间除了那柄镶嵌宝石的弯刀,还多了个小巧的木牌,木牌用黑檀木制成,上面刻着昨夜在村口见到的奇异符号——火焰状的轮廓里嵌着一只眼睛,在晨光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商队出发时,引得更多村民围了上来。孩子们尤其兴奋,追在骆驼后面跑,指着那些异域服饰叽叽喳喳。商队伙计们的紧身胡服多是深紫、靛蓝等中原少见的颜色,袖口和裤脚都束得紧紧的,脚上蹬着高筒皮靴,靴筒上钉着铜钉,走起来“哐当”作响,与村民们宽松的粗布短打、草鞋布鞋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说话时,汉话里总夹杂着几句生硬的胡语,语调古怪,时而急促时而拖长,引得孩子们跟在后面模仿,学得不像,反倒变成了嘻嘻哈哈的怪叫。
“娘,你看他们的头发!怎么卷卷的,像羊毛似的!”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拽着母亲的衣角,指着阿罗憾的卷发,眼睛瞪得溜圆。
“小声点!”妇人连忙捂住女儿的嘴,却也忍不住偷偷打量,“听说西域人都这样……你看那女的,脸抹得跟面粉似的,嘴唇红得像血,真奇怪!”
人群里还有人低声议论:“前几日听镇上的说书先生讲,西域人都吃生肉,喝马血,是真的吗?”“谁知道呢!你看他们腰间的刀,亮闪闪的,怕是不好惹……”
议论声虽小,却也飘进了商队随从的耳朵里。几个年轻些的随从面露不悦,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刀柄上,眼神里带着几分被冒犯的恼怒。阿罗憾却像没听见似的,不仅毫不在意,反而故意放慢了脚步,让骆驼背上驮着的香料筐敞开口,任由那股浓郁的异香飘散开来。
那香味不同于中原的艾草、檀香,带着一股辛辣中透着甜腻的气息,像是某种花朵与树脂混合的味道,闻起来既提神又有些晕眩。村民们果然被吸引,纷纷凑上前去嗅闻,发出阵阵惊叹:“这是什么香?真好闻!”“比庙里的香还特别!”
叶法善跟在商队后面不远,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发现阿罗憾看似在应付村民,实则在有意无意地展示西域的“新奇”——无论是香料的独特气味、琉璃的奇幻光泽,还是他们口中那些夹杂着胡语的汉话、与众不同的服饰装扮,都在刻意勾起村民的好奇。这种刻意的“与众不同”,与其说是商人的招揽手段,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渗透,用“异域风情”作为诱饵,让村民们对他们的来历、信仰产生探究欲。
行至村口的老槐树下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突然从树后冲了出来,拦住了商队的去路。她手里捧着个破布包,里面装着半袋小米,小米里还混着些谷壳,显然是家里仅有的存粮。老妇人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一双眼睛浑浊却透着股执拗,她死死盯着阿罗憾,声音嘶哑地哀求:“老板,行行好,能换个小珠子吗?我孙儿快病死了,听人说你们的珠子能治病……就换个最小的,这是我家最后一点粮了……”
阿罗憾眉头一皱,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惹恼了。他刚要让随从把老妇人拉开,叶法善却上前一步,挡在了老妇人面前,对她道:“老丈,珠子不能治病,若信得过贫道,我随你去看看孩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