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货郎揣着叶法善给的铜暖炉,缩在青云道馆前殿角落的阴影里,炉壁的温度透过破旧的棉袄渗进来,却暖不透他冻得发僵的骨头。他望着窗外,雪片像是被狂风撕碎的棉絮,密密匝匝地砸在窗棂上,积在檐角的雪已经没过了青砖,风穿过殿角的铜铃,发出“呜呜”的哀鸣,倒像是谁在暗处哭嚎。
“叶道长,您是没亲眼见,”他往炉边又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未散的后怕,“那些十字教信徒的行为,简直透着股邪性。就说他们在黑石岗盖的那个‘圣所’,石头缝里都像是渗着寒气。”
叶法善正往炭盆里添了块青冈木炭,火苗“噼啪”一声蹿高半尺,橙红的火光舔着盆沿,将两人脸上的轮廓照得忽明忽暗。他指尖捻着炉边的铜火箸,轻轻拨了拨炭火,沉声道:“张大哥详细说说,他们在边境具体都做些什么?”
“那圣所邪乎得很。”张货郎搓了搓冻得发紫的手,指关节僵得像块木头,“全是黑石砌的,方方正正跟口棺材似的,连个窗户都没有,就顶上开了个巴掌大的小口透光。我凑近过一次,里头黑黢黢的,一股子霉味混着血腥气,墙上挂着个黑漆漆的木头十字架,木头缝里像是嵌着暗红的东西,看着就瘆人。”
他呷了口热茶,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每天天不亮,信徒就跟被勾了魂似的往圣所跑。男人在前头跪着,脊梁骨挺得笔直,女人在后头,脑袋恨不得埋进地里,嘴里念念有词的,那调子阴沉沉的,不像祷告,倒像哭丧。”
“孩子呢?”叶法善的目光落在炭盆里跳动的火苗上,那火焰忽然“噗”地一声,爆出个火星,映得他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作为研究民俗文化的学者,他太清楚孩童在文明传承中的分量,这些人连孩子都不放过,其心可诛。
“何止不放过。”张货郎往四周看了看,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去,声音压得更低,“他们把孩子单独关在圣所旁边的小土房里,由两个穿黑袍的女人看着。那土房连扇正经门都没有,就挂块破麻布,我偷偷扒着窗缝看过一次——那些孩子一个个眼神呆滞,像被抽了魂似的,手里捧着本破书,从早到晚地念,连哭都不敢哭。”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里:“有个梳羊角辫的小娃,估摸着才五岁,想娘想得直掉眼泪,刚哭了两声,就被个黑袍女人揪着耳朵往墙上撞,那女人嘴里还骂‘魔鬼附身的小崽子,该净化!’。我当时看得心都揪紧了,可不敢出声——那些守在门口的信徒,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跟疯了似的盯着土房,谁多看一眼都能扑上来。”
叶法善的指节在火箸上捏得发白。他想起穿越前在博物馆里见过的那些宋代童蒙课本,字里行间都是“父母呼,应勿缓”的温厚;想起老家祠堂里孩童跟着先生念“人之初,性本善”的场景,那才是孩童该有的模样。可这些孩子,却被关在黑屋里,听着阴邪的调子,连哭的权利都被剥夺——这哪里是传教,分明是在掐灭文明的火种。
“女人更惨。”张货郎叹了口气,往炭盆里吐了口白气,“进了教就不能出门,说是‘洁净身体,等待主的召唤’。头巾得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就露俩眼睛,跟自家男人说话都得低着头,连抬眼看人都不敢。”
他忽然想起什么,声音里带着愤懑:“有次我在沙州城外的集市上,见个信徒家的女人偷偷给门口讨饭的老婆婆递了个窝头,刚递过去,就被她男人看见了。那男人二话不说,一把将女人摁在泥地里,抬脚就往脸上踹,嘴里骂‘跟魔鬼打交道的贱货,脏了主的眼!’。周围的信徒不仅不劝,还跟着喊‘该打!该净化!’。”
叶法善握着火箸的手猛地一紧,火箸“叮”地撞在炭盆边沿,发出一声脆响。他想起《礼记》里“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的教诲,想起道家“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包容——这些流传千年的智慧,教的是爱人、敬物,可这些十字教信徒,却在教义的幌子下,把最基本的善心都碾碎了,只剩下盲目的服从与残忍。
“后来那女人被拖到圣所门口,跪在雪地里,整整一天一夜。”张货郎的声音低得像耳语,“那天刮着白毛风,雪片子跟刀子似的,我路过时远远看见她趴在地上,身子都冻硬了,她男人就站在旁边看着,眼睛都不眨一下。要不是有个路过的老郎中偷偷给她灌了碗姜汤,怕是早就没气了。你说这叫什么事?连基本的善心都被狗吃了!”
炭盆里的火渐渐弱了下去,殿里的寒气又漫了上来。叶法善起身去取木炭,转身时,忽然瞥见前殿梁上的匾额——“道法自然”四个大字是前朝大儒所题,笔力浑厚,透着股温润的正气。他忽然想起阿罗憾在河阳镇时说的那些话,什么“摒弃虚妄,独信真主”,如今看来,所谓的“真主”,不过是他们用来扼杀人性的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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