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知是谁突然嚎了一嗓子,方才还道貌岸然的读书人顿时作鸟兽四散。
杜长旗跳下马,铁尺拍拍那儒生的脸:“认识这是什么吗?”
那儒生双目无神,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我的功名,我的豆腐……”
崔玉叹道:“这人真是读书读傻了。”
“我看未必。”李逋拿出一锭银子,在他眼前晃晃,那儒生立刻刹住哭音,浑浊的眼珠突然聚焦,随着银锭左右转动。
杜长缨笑道:“心是假的,银子可是真的。”
李逋问:“你叫什么?乖乖回答我的问题,这银子便是你的。”
那儒生连连点头:“我说,我全都说!小人名叫周文定,是本县生员。”
李逋问:“没问你这个,我问你这里的人为何举止都如此奇怪?”
周文定诧异道:“本县士子们一言一行皆循古礼,此乃是圣人之道,何谈奇怪?”
李逋拿铁尺敲了下他的脑袋:“当街调戏妇人,也是圣贤教的?别跟我打马虎眼,凡是一言一行,皆为心中所求。”
杜长旗厉声喝道:“再不说实话,我就请你去大牢里耍耍。”
周文定脸吓得惨白,神经质地左右张望,压低声音道:“这…这都是县尊大人的规矩!本县士子近千,只有通过三年一度的县学大考,才能获得功名,成为寒士,跻身士林。”
崔玉道:“怪哉,先帝即位后,就已确立高门世谱,废除科举取士,你们考功名有什么用?”
杜长旗没说话,看样子并没觉得奇怪。
周文定回答:“这位大人有所不知,考是本县四百年的习俗,从未更改。虽说朝廷废除科举,但还有之制。在颉文县,唯有考取前三甲者,才能当地大族举荐为‘孝廉’,获得当官的资格。”
“你说什么?”崔玉忽然有些失态。
“行了,你滚吧。”李逋将银子抛给他,周文定如获大赦,捡起银子,连滚带爬地逃走。
李逋瞥见崔玉脸色阴晴不定,但在大街上,实在不便多问。
“几位客官面生得紧。”豆腐娘凑过来:“本县城内不接待外乡人,客官若不嫌弃,奴家可引荐你们去城南郊外的清雅居投宿。”
李逋有些戒备,还没开口,就听柳氏展颜笑道:“那就有劳妹妹了。”
杜长旗掏出碎银,递给豆腐娘:“劳驾,别忘给我们每人捎上一块豆腐。”
豆腐娘一愣,不想这个外乡人竟也知道豆腐的作用:“应该的。”
李逋看这意思,杜长旗是来过颉文县。
众人跟随豆腐娘出城,李逋一路走一路观察,眉头越皱越紧。此时麦收已毕,田野中只余麦茬。路过农田,李逋特意跳下马抓了把土,只觉土壤肥沃湿润。
要知道景国本年春,大旱!
许多地方的麦子都只有尺许高,焦黄枯槁,可以说是颗粒无收。但这颉文县的麦茬就有一尺有余,完全不像遭灾的样子。
豆腐娘看出李逋的心思,笑道:“本县有文圣人庇佑,因此每年都是风调雨顺。”
李逋不信她的话,但也没有多问。
很快一行人来到清雅居客栈。客栈背靠鸟羽山,山上两侧古柏参天,枝叶苍翠欲滴,偶尔风停时,还能听到山涧中溪水潺潺流淌声。
安顿好房间后,李逋终于忍不住开口:“老杜,你之前来过这鬼地方?”
杜长旗神色凝重地点点头:“五年前我和几位同伴,押送要犯时途经此地,也是在这间客栈住了一夜。”
他说着,将几块豆腐,小心翼翼地摆在每人床头。
“你这是做什么?”李逋不解。
“习俗,不放豆腐会有灾祸发生。”
“灾祸?”
“当时我们队伍里有个愣头青,不信邪没摆豆腐,第二天醒来时,那小子躺得笔直,身体完好无损,却没了气息。我们把尸体带回司内解剖,才发现他的脑浆,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嘬干净了。”
李逋打个寒颤,下意识看向崔玉。
崔玉玩味一笑:“害怕?要不连夜走?”
李逋想起赵臣的话:“算了,夜路难行。有崔公子在,谅邪祟也不敢来触霉头。”
崔玉白玉扇在掌心轻敲:“现在知道卖乖?”
李逋嘿嘿一乐,凑上前:“崔大人,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崔玉沉吟片刻道:“颉文县我倒不曾来过。只是我师尊的一位故交,也算是我的师叔,就葬在鸟羽山峰顶的明经书院。”
李逋追问:“那方才听周文定说到孝廉之事,您为何神色有异?”
崔玉道:“也没什么,就是奇怪。朝廷虽未明令废除孝廉制,但自先帝确立高门世谱以来,十几年来所谓出身者,无一不是世家子弟。这已是朝中不成文的铁律。”
他走到窗前,望向远处隐在暮色中的书院轮廓:“若真如周文定所言,县学三年一考,按制每个县,一年只能推荐一人。可我在风信堂监察百官多年,却从未见过有颉文县出身的官员——那些所谓的状元、榜眼、探花,最后都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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