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外围。
一处山丘。
李蝉身穿白色素缟,痴痴望向沼泽深处。
昔日嬉皮笑脸,早已荡然无存。
他呆立良久,喉间方滚两响呜咽,似有物梗塞其间。
这才从纳戒里取出一尊早已干瘪的蜈蚣尸体。
那蜈蚣通体赤红,百足俱断,身上布满了狰狞伤痕。
他抱着那尊蜈蚣放在怀里紧了紧,又怔怔的望着陈根生的方向。
过了一会, 瘦高躯身颤栗不止,眸中,愧疚与不甘绞成一团乱麻。
他再也忍不住,整个人扯着嘶哑的嗓音,对着那具冰冷的虫尸,大声嘶喊。
“江师!”
“你我生于此虫道倾颓、正派肆行之世,你与那狐狸数百年载,于灵澜血雨间挣命闯荡…今终得觅真传人…”
其声嘶哑,悲泣难掩。
“蝉从不敢稍懈!自五百年前筑基伊始,未有片刻松怠。前些时日,纵蝉竭尽毕生所能炼化红枫谷余孽成人丹,终未能窥得元婴一瞬!”
“蝉!难渡凡劫……师父!”
他素白的中衣,早被地上的泥水浸成了黑灰色。
就这么紧紧抱着师傅的遗体,步子踉跄得厉害,沼泽深处透出的黑光,把他的身影扯得破碎。
他忽而对着晚风呢喃苦笑,忽而仰头悲号抽泣。
身体一抖一抽的往那片深沉的暮色里遁走。
“一桩仇怨,需我等弟子数代人沥血以填?”
“师父…那陆昭昭大梦方醒,竟真个同境无敌…… 弟子已是金丹后期,竟敌不过初期的她…”
“还好寻来根生……否则我等一脉,终究有尽时……”
“蝉已布下后手,斩断梦境,保他仙途无虞……”
“师…根生已无后顾之忧矣…”
“你安心去罢……”
李蝉裹着那件半透的素衣,凌乱的头发糊在脸侧。
夕阳的余晖里泛着光,硬生生揉进了青年脸上的褶皱里。
面上那悲怆与不甘,正寸寸融开,渐渐漫出几分解脱。
“这就来寻你和师娘……”
他忽将从根生师弟处诓来的三千颗灵石,从纳戒中取出,齐齐摆了出来。
怀里那具干瘪的赤红蜈蚣尸体,百足俱断的伤口处,忽然亮起了微弱的红光。
这红光,像是活了过来,先是吞没灵石,而后顺着李蝉的手臂,一点一点地,融入他的身体。
李蝉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那双沾满了泥污的脚,无声无息地化作了点点金色的光尘,随风飘散。
然后是腿是腰是胸膛。
兵解的速度奇快无比。
他张了张嘴,似欲再言,却终是片语难出。
其一生精气神,所有执念与不甘, 皆凭一缕玄之又玄的感应,越沼泽,跨虚空,尽皆加持寄托于师弟之身。
此乃他能为这一脉所做最后之事。
以己之命,为师弟挡下那桩天大因果。
李蝉之首颅,亦是渐化作点点灵光。
化至末了,堂堂结丹修士,竟无金丹显形。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道贯天彻地的黑气之柱,那双小眼之中,最后残存者,唯是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期许。
‘根生。’
‘你万勿效我这般窝囊。’
风吹过,山丘之上,唯余一袭为沼泽泥水浸透的素白长衣,及一具静卧衣上的蜈蚣遗骸。
再无李蝉踪迹。
而山的那头。
一缕红光不知自何处而来,悄无声息融入根生胸口。
陈根生心头没来由泛起一丝空落。
似是遗忘了什么极重要之物。
是一位重要之人?
或是一件重要之事?
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他便继续原地炼化这筑基丹。
……
光阴流转,寒来暑往。
沼泽深处的这座孤岛,彻底成了一片生命的禁区。
墨绿色的毒瘴,比五年前浓郁了十倍不止,将整座岛屿包裹其中。
岛屿上空,常年盘踞着一团由三千多只蜂子组成的虫云。
水下,寥寥百只灰蓝化蝶,静静地蛰伏着。
五年了。
岛屿中央,陈根生盘膝而坐,宛若石雕。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巩固着自己的修为,熟悉着暴涨的力量。
李思敏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五年来,寸步未离。
她的气息,也在这浓郁的尸气与毒瘴的滋养下,愈发深沉,一身修为,赫然已经触摸到了筑基初期的门槛,道躯强度已然后期。
这一日。
紧闭了五年双眼的陈根生,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漆黑瞳孔深处,似有万千细复眼悄然转动,无半分人之情感,唯余纯粹漠然。
他起身而立,舒展筋骨,周身噼啪作响,筋骨爆鸣之声不绝。
“五年了吗……”
话音落下,他血盆大口一张,将空中所有灵虫吸入腹中,背后的血肉突地蠕动,一对狰狞的墨色虫翼,猛然张开。
双腿微屈。
轰!
地面炸开一浅坑,其身影已化一道黑电,冲天而起,刹那撕裂浓毒瘴气,朝着沼泽之外疾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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