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生魔像是熬了几天几夜没合眼的老人,瞧见了自家犟驴有挪窝的心思。
虽也不懂这犟驴想的什么。
但是他伸出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掌心处一缕缕黑气钻动,如活物般蠕动。
“瞧见了?”
“人呐,坏事做多了,天道总是要找补回来的。”
赤生魔好像没有半分痛楚。
“这世上,哪有只吃不吐的道理?吃的多了,总要还的。”
“为师大限将至,此番前来,一为解你心头之惑,二来,也是有些后事,想托付于你。”
“第一件事,便是李稳。”
赤生魔提起这个名字,那双浑浊的眸子,竟亮了几分。
“李蝉心比穹苍,命如残楮,毕生困于营营算计。良徒他教不成,佳儿也养不就。”
“为师时日无多,这株最优的禾苗,怕是等不到收割之时了。”
他抬首,目光落向陈生
“你如今乃我座下首徒,日后,还需多照拂于他。”
“为何我要照拂?”
赤生魔呵呵一笑,那笑声在山风里显得有些空洞。
“为师的意思是,莫要让他走了歪路了。”
此语一出,便颇有深意。
不让李稳行差踏错,莫非是怕他脱离师徒道的掌控?
陈生颔首。
赤生魔话锋陡转。
“第二桩事关乎于你。”
他上下端详陈生,目光既似品鉴稀世珍玩,又若揣摩顽石一块。
“根生,你虽已证金丹,为师却始终看不透你。”
“你道则,非三十六道则所载。”
“为师这一身衣钵,日后总要有个传人。可若连传人的底细都摸不清,为师这心里,总归是不踏实的。”
山坳间霎时沉寂,松风穿林,呜咽作响,陈生兀立不动,宛如无绪石像。
陈生方缓缓开口,恰似叙说家事。
“我有着炼气期的战力,打杀筑基修士更是不在话下,更是身兼体道,咒杀道。”
“……”
赤生魔面上笑容陡僵,竟被他这云淡风轻的一语,噎得半晌。
自身本就无多的寿元,似因这一气又折损数载。
他活过漫长岁月,见惯狂傲之辈,亦识得扮猪吃虎之流,却从未见如陈生这般,身覆虎皮,竟还一本正经言明自身为猪。
他既不愿露底,亦不肯承情,更因自身将死,懒于应付。
山坳之风,不知何时已止。
“罢了,罢了。”
他摆了摆手,整个人都佝偻了几分。
“你不想说,为师便不问了。”
陈生却是凝视着赤生魔掌心那团蠕动不休的黑气。
“你究竟是做了何等惊天动地之举,才会引得天道如此反噬?”
此问直截了当,甚至带几分不敬。
赤生魔昏浊老眸,闻此语竟微亮,恍若将熄余烬,为风拂起星点火花。
他连连摇头。
“根生,你当真以为,这世上有白吃之宴?”
“为师不过是,吃了顿饭,喝了杯酒,付了些酒钱饭钱罢了。”
“我这一生,共收徒十一人。”
“大徒弟,墨景生,修的是杀道。当年青州之内,闻其名可令小儿止啼,他杀至道心崩毁,终为万魂反噬,死无全尸。为师因此,于杀道一途,小有所成。”
“二徒弟,陈大口,修的是体道。一身横练筋骨,号称金刚不坏,可终究气血有衰时,肉身有腐朽日,他坐化于山巅,化作顽石一块。为师的这把老骨头,才能多撑几年。”
“三徒弟,玄寂,欲叩感悟道,当场癫狂殒命。为师无所获。”
“四徒弟,燕无影,专修器道。自恃身藏诸般古宝,然法宝为同门所夺所毁,终成无牙之虎。”
“五徒弟,孟缠娟,修的是情道。她以情丝织网,缚人亦缚己,最终为情所困,郁郁而终。”
赤生魔浑然不觉,继续慢悠悠地数着。
“六徒弟,便是你那师兄李蝉。他修虫道蛊道偷道,是个异数,竟能从为师的局里脱身,着实可惜了。”
“七徒弟,如风。谎言道,丹药成灵,最是滑头,不过终究是死在了奕傀手里。”
“八徒弟,公孙青。一棵茼蒿,修的咒道,被你所杀。”
“九徒弟,便是你了,根生。”
“十徒弟,奕傀。尸傀道,死过一次,如今倒也学乖了些。”
赤生魔说到此处,顿了一下,那双浑浊的眼睛,转向了陈生。
陈生依旧不言不语。
“十一徒弟,李稳。”
“乙木灵根,仍未叩问道则,是万古未有之天骄。他是为师种下的,最得意的一株庄稼,也是最后一株。”
山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在两人脚边打着旋。
“师徒道,师徒道……”
赤生魔喃喃自语,脸上的笑意愈发苦涩,他却又笃定地开口。
“无情,如何承之?”
“或许,正因你无情,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然而,陈生并未如他所料那般,或是震惊,或是动容,或是流露出半分对这无上道则的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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