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定定地看着福禄低垂的头顶,目光如实质般穿透那层恭顺的表象。
这老狐狸,哪里是说参汤不好?分明是借太医之口,拐着弯儿地嫌弃太子妃行事欠考量、不够体贴入微罢了。
她做的这些补品,对于太子来说也是可有可无,重要的是她始终将太子放在心头的那份心意。
太子妃待他之心,他岂会不知?那份情意是刻在骨子里的真。
只是……塞外多年流徙的风沙,终究磨粗了她的棱角,也模糊了上京闺阁里浸润出的那份精致妥帖。
她做的补品,于他这东宫储君而言,本就非必需品。他看重的,是她那份笨拙却炽热、始终将他放在心尖上的心意。
然而今日福禄这反常的“耿直”,倒让他品出了几分趣味。
萧凛身体微微后靠,倚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扶手,唇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
“呵,”他轻笑出声,目光戏谑地锁着福禄。
“孤瞧着,倒像是侧妃娘娘那一个精巧的鼻烟壶,竟将你这老货的舌头都给‘润’活了?如今都敢在孤面前,如此‘直言不讳’地评点起太子妃的不是了?”
福禄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几乎触到冰凉的金砖:“殿下明鉴!老奴万死不敢有此心!两位娘娘都是金枝玉叶,待下宽仁,老奴只有敬服的份儿!老奴……老奴只是瞧着殿下案牍劳形,心疼得紧,唯恐殿下御体有丝毫闪失啊!”
声音里带着十足的惶恐与委屈,却也透着股不易察觉的、被戳破心思的窘迫。
“行了,起来吧。”
萧凛摆摆手,语气恢复了几分慵懒,“孤知道你的忠心,比那赤金还纯。就算……”
他话锋微顿,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暗芒,“……就算旁人存了别的心思,你这老狗,也断不会背主。”
他站起身,颀长的身影在烛光下拉长,慢条斯理地理了理玄色锦袍的袖口,那动作优雅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你既心疼孤,孤也心疼心疼你。那参汤,孤是‘无福消受’了,便赏了你吧。好歹是太子妃一番心意,莫要糟蹋了。”
福禄何等机敏,一听这话,便知主子绝不会碰这汤了。
他连忙叩首谢恩,旋即起身,扬声唤来小太监,低声吩咐:“殿下赏的,仔细端下去温着,回头……送到我屋里去。” 那“温着”二字,说得意味深长。
待食盒被撤下,萧凛已踱步至殿门口。
清冷的夜风裹挟着庭院草木的湿润气息涌入,稍稍驱散了殿内的沉闷。
福禄垂手敛目,亦步亦趋地跟上。
萧凛并未作答,只是负手立于阶前,剑眉微蹙,凝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
福禄见状,立刻噤声,大气也不敢出。
他知道,殿下此刻心中盘桓的,恐怕是朝堂上那纷繁复杂的局面——南北的灾情奏报如同雪片,几位藩王暗地里的蠢蠢欲动更似无声的惊雷。
这看似平静的东宫,只怕很快也要被搅动得不得安宁了。
一轮明月高悬中天,清辉遍洒。晚风拂过,带来几许凉意,也捎来一缕……若有似无、丝弦拨动的清音。
萧凛的脚步倏然顿住,侧耳倾听。
太子妃素来不喜这些丝竹管弦,嫌其靡靡,这清越婉转的琴声,是从何处飘来?
福禄也屏息凝神,仔细分辨着风中那细微的乐音。
片刻,他带着几分迟疑,躬身低声道: “殿下恕罪,老奴听着……这琴声的来处,似乎是……萦华殿?”
萦华殿!
萧凛唇角无声地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那弧度里淬着冰,也藏着几分自厌的嘲弄。
呵,终究是按捺不住了么?
记忆如刃,瞬间割开那荒诞的新婚夜——她竟敢在洞房花烛之时,以那般清冷的姿态请求和离,不仅要他立下字据,还定下“情劫”赌约。
彼时,她眼中仿佛真有不染尘埃的澄澈,竟让他心底那潭死水,也生出了几丝不该有的、对“高洁”的错觉。
今日得知她师承齐家,那微末的涟漪尚未平复,心底却又被投入一颗石子——她竟与齐家有关联……这意外,让他冷寂的心绪莫名地、不受控地波动了一瞬。
然而此刻,萦华殿内流泻而出的琴音,丝丝缕缕,在这沉寂的夜色里刻意得刺耳。
不过是被太子妃磋磨了两回,便这般急不可耐了?以琴为饵,妄图引他驻足?
萧凛眼底那点微光彻底熄灭,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先前那点因她“不同”而生出的涟漪,此刻只觉讽刺无比。
终究是庸脂俗粉! 他心底的嗤笑无声却震耳。
这世间女子,贪慕权势浮华者如过江之鲫,纵有几人嘴上说得清高,骨子里何尝不是一样汲汲营营?
若有例外,只怕是……从未见过真正的富贵泼天罢了。
连侍立一旁的福禄,也忍不住在心底低低一叹。原瞧着这位侧妃娘娘眸色清明,似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儿,未曾想,竟也如此沉不住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