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窍斋深处，静室。
与其说这是一间处理事务的书房，不如说更像一间精雅至极的茶室。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檀木书架，却并非塞满卷宗，而是错落有致地陈列着一些古朴的陶器、玉器，以及几卷摊开的、墨迹犹新的字画。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檀香，混合着新沏的雨前龙井的袅袅茶气。
唐俪辞便坐在这满室清雅之中。
他今日未束发，如墨青丝仅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子松松挽了少许，其余尽数披散在肩后，衬得那张本就殊丽绝俗的脸庞，愈发显得苍白剔透，有种易碎的美感。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宽大的袖口绣着同色暗纹，行动间如水波流淌，低调而奢华。
他面前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茶海，其上茶具一应俱全，皆是最上等的紫砂或甜白瓷。他执壶的手稳定而优雅，水流注入茶盏的声音清脆悦耳，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韵律，赏心悦目。
邵延屏坐在他对面，这位中原剑会的代表，此刻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面前那杯价值不菲的茶水早已凉透，他却浑然未觉，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唐公子，”邵延屏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关于那红发少年的来历，还有他与柳眼、西方桃的接触，我们是否……”
唐俪辞并未抬头，专注地将冲泡好的茶汤分入两个白玉品茗杯中，声音清淡如烟，打断了他的话：“邵兄，茶凉了，便失了韵味。”他将一杯推到邵延屏面前，琥珀色的茶汤在白瓷杯中微微荡漾，清香扑鼻。
邵延屏一愣，看着眼前这杯新茶，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的焦躁，端起茶杯，勉强啜了一口。茶是好茶，入口回甘，但他此刻实在无心品味。
“那少年行事诡谲，实力深不可测。柳眼在他手下吃了大亏，西方桃似乎也未能探出深浅。此人突然出现在此，目的不明，若不能掌握其动向，只怕……”邵延屏放下茶杯，语气凝重。
唐俪辞这才缓缓抬起眼眸。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凤眼，眼尾微挑，瞳色是较常人更浅一些的琉璃色，此刻在室内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近乎冷漠的、洞悉一切的光泽。他的目光落在邵延屏脸上，并无压迫感，却让邵延屏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邵兄以为，他目的为何？”唐俪辞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
“这……”邵延屏语塞，“或许是风流店故布疑阵？或许是其他势力派来的探子？又或者……是那方外之人？”他猜测着，却都觉得不尽然。那少年的行事风格，与任何已知的势力都迥然不同。
唐俪辞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指尖莹白，与温润的白玉杯壁几乎融为一体。他垂眸，看着杯中舒卷的茶叶，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送了一瓶堪称起死回生的灵药给沈郎魂，分文不取。”唐俪辞缓缓道，声音如同玉磬轻敲，“他当街‘抱’走柳眼，却未伤其性命，反令柳眼羞愤难当，风流店颜面扫地。他三言两语，便让西方桃无功而返，徒惹一肚子闷气。”
他抬起眼，那浅色的琉璃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名为“兴味”的光芒：“邵兄不觉得，此人……很有趣么？”
“有趣？”邵延屏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个搅风搅雨、让几方势力都头疼不已的红发少年，在唐俪辞口中，竟只得了“有趣”二字的评价？
“至于目的……”唐俪辞轻轻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他若有所图，此刻早已风云涌动。可他做了什么？除了招惹柳眼和西方桃，便是在城中闲逛，品尝点心，偶尔……去中原剑会，扮作书生，看热闹。”
邵延屏又是一怔：“唐公子已知他伪装之事？”
“万窍斋若是连这点动静都察觉不到，也不必在此地立足了。”唐俪辞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他执起茶壶，再次为两人续上茶水，动作行云流水，“他评点刘峥的剑‘华而不实’，虽言语促狭，却是一语中的，点出了点苍剑法近年来贪慕虚华、舍本逐末的弊端。”
邵延屏闻言，陷入沉思。刘峥之事他亦有耳闻，当时只觉那书生口无遮拦，如今听唐俪辞一点拨，再回想刘峥那柄装饰过于华丽的佩剑，以及他近年来剑法进展迟缓的现状，心中不由得一震。那红发少年，竟是歪打正着？
“此人行事，看似荒诞不羁，毫无章法，”唐俪辞继续道，声音里听不出是赞是贬，“却每每能直指要害，于不经意间，搅动一池春水。”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至于他来自何方……邵兄可曾见过，何种易容术，能改变发色眸色，且如此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邵延屏摇头。这正是他最疑惑之处。那少年的红发金眸，绝非染料所能及，更像是天生如此。
“非此间之物。”唐俪辞给出了结论，语气笃定。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窗外是万窍斋精心打理的后院，奇石流水，意境幽远。“他非此间之人，行事自然不依此间法则。与其费心猜度其目的，不如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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