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废弃工厂的宁静,卷起一地尘土,在午后的阳光下翻腾如金粉。
一辆半新不旧的桑塔纳歪歪斜斜地停在门口,车门“吱呀”一声打开,走下来的竟是孙瘸子。
他那条标志性的瘸腿依旧拖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像是命运敲打门槛的节拍。
但整个人却焕然一新——油腻的头发被发胶牢牢按在头皮上,梳得一丝不苟;平日里沾满油污的夹克换成了浆洗得发硬的白衬衫,领口扣得极紧,几乎勒出青筋;脸上堆满了笑容,嘴角咧开,露出泛黄的牙齿,那笑却像贴上去的面具,僵硬而令人浑身不自在。
“李经理,哎呀,李经理!”人未到,声先至,声音尖利得像砂轮刮过铁皮。
孙瘸子一瘸一拐地快步走来,脚步在水泥地上拖出一道歪斜的轨迹,扬起细小的尘埃。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大手,粗糙的掌心还带着汗湿的黏腻感,热情得仿佛两人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老陈头正带着两个徒弟调试一台旧砂轮机,皮带“吱嘎”作响,铁屑在高速旋转中飞溅,叮叮当当地落在铁盆里。
闻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如锈刀般刮过孙瘸子的脸。
他手里的扳手“哐”地一声磕在机器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随时准备砸下去。
李默从简陋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木门“咯吱”一声轻响。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袖口沾着机油,神色平静如深潭,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没有去握那只伸过来的手,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却清晰:“孙老板,有事?”
孙瘸子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像一只被晾在岸上的鱼。
但他脸皮厚如城墙,瞬间收回,搓了搓手,掌心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笑得更谄媚了:“李经理,瞧您说的,太见外了!以前那都是误会,是我孙某人有眼不识泰山,今天特地来给您赔个不是。”
说罢,他变戏法似的从腋下夹着的皮包里掏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纸张崭新,边角锐利,赫然写着《合作意向书》五个大字,墨迹浓重得仿佛要滴下来。
“李经理,您是有大本事的人,我孙瘸子虽然没文化,但在青阳县这地界上,多少还有点人脉。”他凑近了些,一股劣质烟草混着口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诱惑,“我打听了,您想注册公司,启动资金是个大问题吧?我这儿,不多,八千块!现金!您随时拿去用。另外,城东、城西、城南,那几家搞加工的小作坊,老板都得卖我个面子,您的活儿保证有人接。还有……”
李默没有看那份意向书,只是静静地听着,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手,指尖轻轻敲击着裤缝,节奏沉稳。
他的目光掠过孙瘸子的领带夹——一枚廉价的金属片,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孙瘸子见他没反应,索性把底牌亮了出来,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几分霸道:“条件只有一个!公司我得占股百分之五十一,法人代表,也得是我。李经理,你别误会,”他连忙摆手,拍着胸脯,布料“啪啪”作响,“我这是为了公司好!我没文化,但会搞关系。工商、税务、供电所,哪个部门的头头我没一起喝过酒?你们这些学生娃,满脑子都是技术,可这社会,光有技术行不通,得有门路!我们这叫强强联手,才是王道!”
话音未落,一旁的老陈头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冷笑,声音沙哑又尖锐,像生锈的锯子在割铁:“门路?孙瘸子,你那门路,不就是带着几个混混去吓唬小商户,往人家门上泼油漆?不就是往那些办事员口袋里塞红包,昧着良心过审?我老头子在青阳县修了一辈子机器,你那点破事,谁不知道!”
孙瘸子的脸瞬间僵住,白衬衫也掩盖不住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像蚯蚓般蠕动。
他恶狠狠地瞪了老陈头一眼,眼神如刀,随即又转向李默,强笑道:“老陈,你这老脑筋,时代变了!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嘛?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李默终于开口了,他没有理会两人的争执,反而对那份意向书表现出了一丝“兴趣”。
他抬眼看着孙瘸子,语气平淡地问:“孙老板刚才说的资源,能具体说说吗?比如,人脉,是哪些人脉?加工点,是哪几家?”
孙瘸子一愣,没想到李默会问得这么细,还以为这学生仔被自己的“王霸之气”震慑住了,顿时又得意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如数家珍:“建材城的王老板、李胖子,河西钢材市场的五家供货商,那都跟我穿一条裤子,你要钢材水泥,保证优先最低价给你!还有城南那两家物流站,一个电话,你的货想什么时候发就什么时候发!最关键的,”他神秘地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呼出的气带着一股酸腐味,“我刚得到消息,县教育局马上要有个课桌椅翻新项目,预算不小!只要我出面,这项目,三个月内,我保证给你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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