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再次陷入寂静。炕角,虎蛋似乎觉出气氛不对,拨浪鼓也不摇了,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王满银没立刻回答。他提起开水壶,不紧不慢地给大家的茶碗里续满了水,然后端起茶碗喝了几口,“咕咚咕咚”,在这寂静里格外清晰。
做完这些,他才抬起眼,目光平和地迎向武惠良那双满是痛苦和求索的眼睛。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开口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惠良,你……喜欢杜丽丽什么?”
武惠良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王满银会先问这个。他眼神有些飘忽,仿佛被这个问题拽进了回忆的河流。
脸上的痛苦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温柔与怅惘的神色取代。
“我……我喜欢她……”他眉毛舒展开,声音轻柔下来,像怕惊扰了记忆里那个美好的影子,“跟我以往接触的女孩不一样。她漂亮,时尚,爱读书,爱写诗,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好像有光。
她跟我聊普希金,聊雪莱,聊那些我似懂非懂的诗句……在我听来,那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干净,又有点……忧伤。”
他顿了顿,嘴角甚至不自觉地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我家里的情况,家教严,规矩多,气氛也闷。我从小就被管着,上学、工作,一步都不敢错,日子过得跟钟摆似的,死板得很。
可跟丽丽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觉得轻松,觉得日子不只是开会、文件、还有没完没了的谨慎小心。
她就像……就像照进我生活里的一小片……文艺的月光吧。照亮了我那些枯燥的生活。”
“我觉得,能娶到她,能让我余生有光。”武惠良的语气笃定起来,像是要说服自己,
“她是有点小脾气,喜欢些精致的东西,向往更……更精神层面的生活,我觉得这都没啥。
女孩子嘛,又是搞文艺的,有点浪漫心思,正常。我乐意迁就她,乐意尽我所能,她想要的那些时尚杂志,外国书,我托人从外地买;她想去参加文艺聚会,我替她安排。总之给她最好的。
别人说她娇情,说她清冷,我也都护着她,觉得那是她的特立独行,是别人不懂。”
他的声音低下去,那份短暂的柔和被更深的迷茫覆盖:“所以现在,我才这么难受。我知道她家提的要求不现实,有风险,我是想着她还没看清时政,我想和她解释,想让她明白,也想找个两头都能顾着的法子……我舍不得,但她不管不顾,去省城参加诗会……。。”
孙少安在一旁听着,眉头越皱越紧。武惠良描述的这些,在他听来,遥远而虚浮。他憋了半晌,等武惠良说完,又忍不住插嘴,语气里满是不解和直率的质疑:
“惠良哥,你说的这些……诗啊,月光啊,我听着是挺好,可这……这能当日子过吗?”少安摊开一双粗糙的大手,
“咱本分人找婆姨,图的是实心实意,相互帮衬,是能一起顶门立户,熬苦过光景。
风花雪月,能顶饿还是能御寒?她为了这点虚头巴脑的‘脸面’,就硬逼着你和你家里往险处走,这……这哪是有情有义的人能干出来的事?我实在想不通!她要是真把你放在心上,咋会舍得让你两头为难”
武惠良被少安这番话噎得哑口无言,脸上红白交错。
少安的话糙,理却不糙,像一把钝锤子,敲在他一直试图回避的现实硬壳上。
王满银看了眼少安那副实在的样子,又看向武惠良,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他当然清楚,武惠良这性子,就是后世说的那种“舔狗”,把对方的浪漫当成宝,却忘了这浪漫底下,藏着多少不切实际的自私。
从后世穿越而来的眼光看,杜丽丽这类精致利己主义的人他见过太多——将虚荣披上文艺的外衣,把任性美化成个性解放,在情感与物质的索取间灵活游走,却唯独缺乏对婚姻和责任最基本的敬畏。
而武惠良,这个在严肃家庭长大、情感经历单纯又对“文艺”抱有某种向往的青年干部,恰恰成了最合适的托底,或者说,在原着里,他成了悲剧的注脚。
王满银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很轻,却仿佛有重量,让窑里另外两人都看向他。
“惠良,”王满银开口了,声音清晰,“我确实劝过润叶,少跟丽丽走太近。”
他顿了顿,看到武惠良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紧紧盯住自己。王满银迎着他的目光,继续平静地说:
“为啥劝?因为从我认为润叶再跟丽丽交往,怕被带歪了三观。以前在原西,丽丽跟润叶还在上学时,我也接触过几回。
就觉得丽丽这姑娘,太飘了。但想着应该年少心气高,在学校和家庭里没吃过苦,也正常,但去年在黄原,在宾馆中的接触中,我能看出,她的三观已然不正……。
接触中,她把讲究吃穿、爱排场,当成了有品位、有时尚;把跟这个诗人、那个文化人不清不楚地谈什么‘灵魂共鸣’,当成了思想进步、精神自由。可这‘自由’的边在哪儿?婚姻里头,两口子该守的底线和责任,她又想过没有?”
武惠良的呼吸急促起来,脸色微微发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想为王满银话语里那个模糊的“不清不楚”辩解,可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发不出声音。
他努力回忆着,那些杜丽丽兴高采烈提起的“诗歌沙龙”、“文学聚会”,那些她眼中闪动着异样光彩说起某个“有才华”的笔友或诗人的时刻……一些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却带着冰冷的质感,悄然浮上心头。
“我……我一直以为,”武惠良的声音干哑,带着挣扎,“她只是对生活品质要求高些,对精神世界追求多些……这……这难道不是一种……高贵的艺术需求吗?”
“把‘需要别人满足她的所有要求’当成‘高贵的需求’,”王满银摇了摇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少有的锐利,
“惠良,你静下心来想想,你喜欢的,究竟是杜丽丽这个人本身,还是她身上披着的那层‘文艺’的纱?
这层纱,是你用你的身份、你的照顾、甚至是你担着的风险,给她糊上去的。一旦你给不了,或者不想给了,这层纱底下,到底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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