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骤然静了下来,只有旧窑那边传来炉火偶尔“噼啪”的爆裂声,还有润叶和兰花说话的声音隐隐传来,菜刀剁在案板上,笃笃的,倒让这窑里的气氛更显沉了。
暖烘烘的空气里,那股子茶水的微涩和土炕特有的干热气息,此刻仿佛凝住了,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
武惠良回头看了下虎蛋天真的笑脸,再转回时,面上笑容化成了愁苦。
他低下头,双手捧着那只瓷茶碗,指节有些发白。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少安和王满银的胳膊有些发酸,久到院坝坡坎上知青们吆喝夯土的号子声随风飘进来又飘远。
直到炕角虎蛋抓起拨浪鼓晃动,那不成调的“咚咚”轻响,仿佛破了局。
武惠衣才像是下定了决心,把茶碗往炕桌上重重一搁,碗底碰着桌面,“咚”一声闷响,仿若回应着拨浪鼓的声音。
他抬起头,眼睛看着王满银,声音声音带着一股子憋了太久的沙哑:“满银哥,少安,我是真熬不住了。
这段时间……我……我这心里,乱得像一窝麻,找不到头绪。”
他抹了把脸,手背上青筋隐现,“自打两家商量婚事起,就没顺当过。
丽丽……丽丽她家,非要在黄原宾馆摆酒,还要请领导,要请文联、文化局的所有熟人,还要有些名头的艺术家,诗人和文艺工作者。”
他苦笑一下,那笑意比哭还难看:“我爸的职位和当下的环境,你们多少知道些。
眼下是什么光景?谁敢冒风险摆这排场?我爸说,咱地委大院里多少眼睛盯着,这婚要是这么办,这前途就别想要了。”
武惠良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着些未干的潮气。“我妈也跟她们轻言细语,说按规定,这黄原地区干部子女结婚,顶多在地委食堂摆几桌……请至亲吃顿饭,简简单单,安安全全。
哎,丽丽当下就哭着说我家瞧不起她,说她爸是县文化馆的,就低人一等了?还说我没担当,连个像样的婚礼都给不了她。”
“她爸妈也跟着起哄,说这么好的女儿,办大事,可不能太寒酸,比原西还不如。
可他们哪里知道,黄原跟原西不同,这种事,没人敢碰,是红线……,我爸为了这事,脸都拉下来,散场后,私下跟说我,要是敢答应,他就不管了!”
武惠良的声音越来越沉,带着压抑的哽咽,“一边是生我养我的爹妈,一边是我掏心掏肺喜欢的人,我夹在中间,就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啊!”
武惠良的声音中带着点哽咽,他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语速快了起来,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和委屈:
“我去文化馆想和她好好说说,可她门都没让我进,隔着门,只听她在哭诉!说我,说我们武家,说我们瞧不起她家,瞧不起她爸那个县城小干部,说我们是故意给她难堪,让她在单位抬不起头!
她说她一辈子就结一次婚,连这点脸面都挣不来,还不如不结!
满银哥,少安,你们说,我……我武惠良是那样的人吗?我家要是真瞧不起她,能请她一家来商量婚事?
我能把她从原西调到地区《黄原文艺》?能托人托关系给她买那些贵得要命的化妆品、时尚衣服?我……”
他说不下去了,喉结剧烈地滚动着,眼眶憋得通红,却硬是没让那点水光漫出来。
他猛地扭过头,看向糊着麻纸的窑窗,窗棂上结着层水凝珠,把外面白茫茫的天光滤得更加冰冷。
孙少安在一旁早已听得眉头拧成疙瘩。他“霍”地站起身,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咔咔响,胸膛起伏着,脸膛因激动而发红:
“惠良哥!这……这杜丽丽一家,咋能这样?这不是……这不是胡来吗!婚是两个人过日子,不是摆给别人看的!惠良哥已是团委副主任,年少有为,前程远大。你这前程多不容易,”
少安的声音又急又冲,带着庄稼汉面对不公时最本能的愤慨,“啥叫脸面?把男人往火坑边上推,把一家子的前程架在火上烤,这就叫脸面?
她这是自私!只顾着她那点虚荣心,全然不顾时局环境,不顾你和你爹的处境!这哪是过日子的心肠?这……这简直是不讲理!”
在少安的认知里,过日子就得实实在在,像他和润叶,心里装着彼此,哪怕就一碗小米粥,也比啥都强。
杜丽丽这折腾法,在他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他声音又粗又急。
“艺术?浪漫?我听润叶说过,在大学也见识过,她爱读诗,爱谈理想,可这些能当饭吃?能比男人的前程、比一家人的安稳更要紧?惠良哥,你……你可不能糊涂啊!”
武惠良被少安这直白言语说得唉声叹气,他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可那心,就像被两把钝刀子来回拉扯着,一头是沉甸甸的家庭责任和现实利害,一头是这几年积攒下来的、他视若珍宝的情分和念想。
他慢慢转回头,目光越过激动的少安,最终落在一直沉默倾听的王满银脸上。
王满银就坐在炕桌对面,微微俯着身,手里捏着那根香烟,没有点,茶碗中升起的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水雾后显得格外沉静,甚至有些过于透彻了。
“满银哥,”武惠良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问询,“润叶……润叶那天说。她说,你早就提醒过她,让她……离丽丽远一些。”
他紧紧盯着王满银,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了些啥?看出了丽丽她……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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