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纳城,被无形的刀锋切成了两半。
上半截,悬浮在稀薄、洁净的高空。那里,金雀花公爵的宴会厅灯火辉煌,如同镶嵌在夜幕中的巨大宝石。
水晶吊灯折射着无数烛火,将镀金的浮雕、天鹅绒帷幔和宾客们华美的丝绸礼服映照得流光溢彩。
空气中弥漫着烤天鹅的浓郁肉香、蜜渍玫瑰花瓣的甜腻,还有陈年葡萄酒醉人的芬芳。
乐队演奏着轻快的宫廷舞曲,贵族们步履优雅,谈笑风生,酒杯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一位珠光宝气的夫人正娇笑着抱怨:“亲爱的公爵,您这新到的精灵织锦,美是美极,可这金线未免太重了些,坠得我肩膀都酸了。”
她身边的年轻贵族立刻殷勤地接话:“夫人若觉辛苦,何不赏脸让在下为您揉揉?这手艺,可是跟宫廷御医学的……”
一阵矜持又暧昧的笑声在璀璨的光晕里荡漾开。
高耸的拱形窗外,铅灰色的浓雾无声地翻涌,却被一层若有若无的魔法屏障死死挡在外面,仿佛那是另一个肮脏、遥远、与他们无关的世界。
下半截,沉沦在铅矿排泄的污浊里。下城区——人们更习惯称之为“铅肺区”——被一团沉重、泛着金属腥气的黄绿色浓雾紧紧包裹。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污,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砂纸,刮擦着早已伤痕累累的喉咙和肺叶。
低矮、歪斜的棚屋如同患病巨兽的肋骨,在毒雾中若隐若现。街道泥泞不堪,混杂着矿渣、秽物和绝望的气息。
这里没有音乐,只有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那是铅矿粉尘日复一日侵蚀生命后发出的绝望哀鸣。间或有几声虚弱孩童的啼哭,很快又被更剧烈的咳嗽淹没。一张张面孔在昏暗中浮现,蜡黄、枯槁,眼窝深陷,嘴唇发紫,那是铅毒深入骨髓的印记。死寂,比咳嗽声本身更令人窒息。
卡登佝偻着腰,像一匹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瘦马,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回他那间在毒雾深处、仿佛随时会被压垮的棚屋。
每吸一口气,肺里都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攒刺,每一次咳嗽都带着身体深处无法抑制的痉挛。
他推开门,一股混合着劣质草药、呕吐物和腐败气味的浊浪扑面而来。
“艾拉?”他嘶哑地呼唤,声音在胸腔里摩擦。
角落里那张用破木板和碎砖头勉强搭成的“床”上,一团小小的黑影动了动。
微弱的光线透过糊着油纸的破窗,吝啬地勾勒出女儿艾拉瘦得脱形的轮廓。她蜷缩在一条看不出颜色的薄毯下,毯子随着她急促而艰难的呼吸微弱起伏。
脸颊深陷,颧骨在薄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高高凸起,眼窝是两个巨大的阴影。听到父亲的声音,她费力地睁开眼,那曾经如夏日晴空般清澈的蓝色眼眸,此刻浑浊不堪,蒙着一层不祥的灰翳。
“爸…爸…”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令人心碎的嘶嘶气音。
她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只牵动了嘴角的肌肉,引来一阵剧烈的呛咳。
小小的身体剧烈地弓起,毯子滑落,露出细瘦得令人心惊的脖颈和锁骨。咳声空洞而费力,仿佛要把最后一点生气都挤压出来。
卡登扑到床边,粗糙的大手慌乱地抚摸着女儿滚烫的额头和嶙峋的脊背,入手是一片灼人的热度。
“艾拉…乖…别说话…”卡登的声音抖得厉害,喉咙被巨大的酸楚堵住,“爸回来了…给你带了吃的…”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破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像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一层层揭开,里面是两块婴儿拳头大小、粗糙得硌手的黑面包,还有一小块灰扑扑、闻起来有点怪异的肉干——这是他今天在矿坑深处,用命换来的工钱,又几乎花光了所有,才从黑市老鼠那里换来的“食物”。
他小心翼翼掰下一小块面包,蘸了点旁边破碗里浑浊的水,凑到艾拉干裂的唇边。
艾拉艰难地张开嘴,小小的牙齿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
她本能地吮吸着那点带着霉味的湿润。然而,食物仅仅在她喉咙里停留了一瞬,那微弱的本能就被更强大的痛苦彻底摧毁。
一阵更猛烈的咳嗽袭来,身体剧烈地抽搐,刚刚咽下的那点东西混合着暗红色的血沫,猛地喷溅在卡登的手上和破旧的毯子上。那血沫在昏暗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黑色的粘稠。
“艾拉!”卡登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嚎,心被彻底撕碎了。
他徒劳地擦拭着女儿嘴角的血沫,那粘稠的温热灼烧着他的指尖。绝望如同铅矿的毒雾,沉重地灌满了他的肺,他的心脏,他身体里每一个角落,冰冷而窒息。
他紧紧抱住女儿滚烫的小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生命力渡给她。艾拉在他怀里微弱地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
“救救她…谁能…救救我的艾拉…”卡登的声音破碎在浑浊的空气里,是无声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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