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阳光被古老的雕花窗棂耐心地筛过,滤去了灼热,只余下满室温存的暖意,如同融化了的琥珀,缓缓流淌在静谧的堂屋里。光线落在擦拭得光可鉴人的八仙桌上,映出变幻莫测的斑驳光影,空气中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悠然起舞。
苏奶奶安坐在窗边那张被岁月摩挲得油光水滑的老藤椅上,背脊挺直,那是历经风雨后依旧不变的风骨。她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手中持着一件米白色的软绸薄外套,正就着明亮的光线,一针一线地细细缝制着。针是银亮的细针,线是近乎同色的丝线,她的动作不快,却极其沉稳精准,每一个针脚都蕴含着岁月的耐心与沉淀下来的爱意。
苏汐暖就挨着奶奶坐在一张矮凳上,手边放着一个小小的藤编针线笸箩。她负责帮眼神不如从前的奶奶穿针引线。当细小的针眼对着光,丝线在她指尖灵巧地一捻一穿便顺利通过时,奶奶总会露出满意的、带着赞许的笑容。祖孙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声音轻柔,如同窗外拂过海棠枝梢的微风。
“暖暖,你来瞧瞧,这袖口边的针脚还匀称不?”奶奶暂时停下手中的活计,将快要成型的外套举到光线更好的地方。只见那柔软的米白色布料上,几朵浅粉色的海棠花已然绽放,花瓣层次分明,形态灵动,绣工细腻得仿佛能闻到隐约的花香。那是苏汐暖自幼便钟爱的花样,清雅而不张扬。
苏汐暖凑近些,伸出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些细密整齐的针脚,感受着布料与丝线交织出的独特质感,心中仿佛被温暖的泉水浸润着,柔软得一塌糊涂。“奶奶,您的手艺还是这么好,一点都没生疏。这花儿像是活的一样。”她的赞叹发自肺腑,带着女儿家对长辈全然的信赖与孺慕。
恍惚间,时光仿佛倒流。她还是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也是这样安静地坐在奶奶脚边的小板凳上,看着奶奶那双神奇的手,如何将破碎的布片修补如初,如何将素色的布料点缀出生动的图案。耳边是奶奶温柔的嗓音,讲述着那些属于过去的、带着陈旧光泽的故事。那时候,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这座老宅,这个庭院,和奶奶温暖的怀抱。她不知道什么“守玉人”的宿命,不曾预见未来会有吞噬光明的深渊、冻结灵魂的冰原、以及扭曲时间的迷宫在等待着她。那时的她,单纯地相信,有奶奶在的地方,便是全世界最坚固、最安全的堡垒。
如今,她穿越了狂风骤雨,跋涉过生死边界,身上承载着古老传承的重量,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也正因如此,当命运之舟终于载着她驶回这片宁静的港湾时,她才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懂得,这看似寻常的午后阳光,这穿针引线的琐碎时光,这絮絮叨叨的家常闲话,是何等的珍贵与奢侈,值得用生命去守护。
“景笙这孩子,是真心实意地对你好。”奶奶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却并无愁绪,只有满满的欣慰与认可。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摘下老花镜,用那双饱经世事的、依然清澈的眼睛看着孙女,“还记得你上回换季,不小心着了凉,发着低烧,迷迷糊糊的。景笙那孩子,就那么守在你床边,整整一夜没合眼。一会儿给你量体温,一会儿喂你喝温水,还用温水毛巾一遍遍给你敷额头,那细致耐心的劲儿……”奶奶摇了摇头,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赞赏,“我看呐,就算是亲生的儿子,也未必能做到他那份上。他是真把你放在心尖尖上疼着、宠着哩。”
苏汐暖听着奶奶的话,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发起烫来,像初春刚刚染上色泽的桃花瓣。她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顾景笙当时紧蹙着眉头、眼中满是担忧与心疼的模样,他微凉的手掌贴在她额上的触感,他低沉嗓音在她耳边安抚的低语……一股甜丝丝的暖流,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涌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嗯,我知道的,奶奶,”她声音轻轻的,带着不易察觉的羞赧与满足,“他对我……很好。我现在,真的觉得很幸福。”
“幸福就好,幸福就好啊!”奶奶连声说着,布满皱纹的手伸过来,温暖干燥的掌心紧紧包裹住苏汐暖的手,轻轻拍抚着。忽然,奶奶眼中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带着点俏皮和狡黠的光,她压低了声音,像是要分享一个秘密,“暖暖啊,你看,你和景笙在一起,风风雨雨也经历了这么多,感情也这般稳定了……有没有想过,把你们的关系,往更深、更长远的那一步……走一走?”
苏汐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奶奶话语中那含蓄的暗示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清晰的涟漪。她瞬间明白了奶奶所指为何,脸颊上的红晕“腾”地一下加深、扩散,顷刻间便红透如熟透的苹果,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奶奶!我们……我们这……”她羞得几乎抬不起头,下意识地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紧紧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女儿家谈及终身大事时特有的娇羞与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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