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裹着雪粒子的寒气,撞得案头油灯火苗狠狠一矮。萧屹几乎是撞进来的,肩甲上还凝着一层没拍干净的霜花,呼吸带着白气,喷在冰冷的空气里。他手里攥着卷边角磨得起毛的羊皮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殿下!”声音压得又低又急,像绷紧的弓弦,“刚收到的信鹰!西边隘口……昨夜被狄戎的游骑摸了!守隘的秦老三那一队,十七个人,只逃回来仨,个个带伤!”
赵宸坐在军案后,没抬头。他面前摊着那幅被炭笔勾画得密密麻麻的朔风关外百里舆图,墨色的山川走势在昏黄摇曳的光线下如同蛰伏的巨兽脊背。他正用一根冻得发青的食指,缓慢地、一寸寸地划过粮队昨夜遇袭的那条蜿蜒路径。指腹下的墨线冰冷僵硬,像一条冻僵的死蛇。
听到“西隘口”三个字,他划动的手指微微一顿。指节边缘那层不正常的青灰色,似乎又深了一分。
“西隘口……”他开口,声音平直,听不出情绪,像冰面下流动的暗河,“离粮队遇袭的野狼谷,隔着一座鹰愁涧,七十里山路。”他抬起眼,目光落在萧屹脸上,那双深潭似的眸子里,幽蓝的光晕极其缓慢地流转了一下,“狄戎的狼骑,是飞过去的?”
萧屹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爬上来,比帐外的风雪更刺骨。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迎上那目光:“末将……也觉得蹊跷!秦老三带伤爬回来报的信,说狄戎人不多,就二三十骑,但来得太准太狠!专挑换防前小半个时辰,隘口了望的火把刚被风吹灭一支的空档!箭楼上的弟兄都没来得及敲锣!”
他往前急走两步,将手里那张带着汗渍和霜气的羊皮纸“啪”地一声按在赵宸面前的舆图上,正好覆盖在野狼谷的位置,手指点着上面几处潦草的墨点:“殿下您看!粮队遇袭是亥时末,西隘口被袭是子时三刻!前后脚!这伙狄戎人,刚在野狼谷杀完人劫完粮,转头就像鬼影子一样飘到了七十里外的西隘口?他们骑的不是马,是他娘的阴兵借道吧!”
萧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寒意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被压抑的愤怒和后怕:“而且!他们打西隘口,根本不是为了破关!更像是……像是故意闹出动静!放了几把火,射死几个兄弟,等我们援军快到了,撒丫子就跑!这算盘打得……精得邪门!”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就像……就像知道我们哪处最虚,哪处最乱,哪处抽不出人手!”
帐内死寂。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帐外呼啸的风声纠缠在一起。
赵宸的目光重新落回舆图。他的视线没有停留在萧屹点出的野狼谷或西隘口,反而沿着那条粮队必经的、从后方大营延伸出来的补给线,缓缓上移。手指最终停在了一个毫不起眼、用朱砂点了个极小印记的地方——那是粮队出发前的最后集结地,位于大营侧后方的辎重屯所。
“粮队,”赵宸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每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冻土上,“何时离的屯所?”
萧屹一愣,下意识回答:“回殿下,按例是戌时三刻点齐,戌时末准时出发。老孙头……那老东西虽然怕死,但押粮的时辰,从不敢误!”话出口,他才猛地意识到什么,脸色瞬间变了,“您……您是怀疑……”
“戌时三刻点齐,戌时末出发。”赵宸重复了一遍,指尖在那个朱砂点上轻轻一叩,“野狼谷遇袭,亥时末。中间,隔了一个多时辰。”他抬起眼,那深不见底的瞳孔锁住萧屹,“这一个多时辰,七十里路,粮队走得不快。但狄戎的狼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萧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是啊!野狼谷离大营更近!狄戎人如果是从关外摸进来的,要穿过层层哨卡暗桩,还要精准地埋伏在粮队必经之路上……除非他们能未卜先知,或者……
“除非他们根本不用穿那么多哨卡!”萧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除非他们早就知道粮队出发的时辰!知道走哪条路!甚至……知道昨夜会有那场该死的暴风雪作掩护!就蹲在野狼谷里等着!”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支撑帐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头顶篷布簌簌落下些许灰尘,“王八蛋!是有人把咱们的底裤都卖给狄戎狗了!”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像毒藤一样疯狂缠绕上来。粮队出发时辰、路线,这都是军中机密!尤其是给三殿下亲军运的救命粮!知道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萧屹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又瞬间被那彻骨的寒意冻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睛里布满血丝。
“查。”赵宸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砸进冰封的湖面,瞬间冻结了萧屹所有翻腾的怒火和惊疑。
“所有经手粮队调度文书之人。”
“所有知晓粮队确切出发时辰及路线之人。”
“昨夜暴风雪前,所有离开过大营、行踪不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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