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朔风关死一样静,雪粒子像砂纸搓着关墙的砖石。夜哨刚刚换过,两个新兵蛋子缩在角楼避风的垛口后头,裹着硬得能刮肉的破皮袄,牙齿磕碰的声音跟耗子磨牙似的。其中一个,小名狗剩的,正冻得神志迷糊,忽然觉得脖梗子一毛,像被耗子尾巴蹭了一下。他一个激灵睁开眼,迷迷瞪瞪刚想转头——
噗!
极轻微的一声闷响,像是湿布包砸进烂泥地里。
狗剩旁边的二愣子觉得脸上一热,下意识抹了一把,粘稠、温热的液体糊了满手。借着角楼昏暗马灯的光,他看到一片刺目的猩红。再扭头,狗剩的脖子以一个怪诞的角度软软歪在肩头,嘴巴还微张着,似乎要打个哈欠,喉咙上一个指头粗的黑窟窿正汩汩往外冒着热血。旁边砖墙的阴影里,一点幽冷的金属反光一闪而没。
“狗……”二愣子嗓子眼里的尖叫被冻住,只憋出一个破碎的气音。紧接着,他的脑袋也像被铁锤砸中的西瓜,猛地向后一仰!额心炸开一个恐怖的血洞,红白之物喷溅在冰冷的砖石上,瞬间冻成冰渣。尸体软软倒下。
关墙的阴影里,一道与夜同色的瘦长人影,像壁虎一样贴着粗粝的墙面滑下。他脚下没穿皮靴,只裹着厚实的毛毡,落地无声。手中一支吹箭简短的竹筒口还冒着淡淡的白气,带着一股刺鼻的腥甜,那是狄戎黑石谷特有的鬼面草毒汁的味道。人影没有丝毫停留,狸猫般蹿过空地,几个纵跃便消失在靠近辎重营区那排低矮土坯房的阴暗夹道里。空气里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膻气,被寒风卷走了大半。
尸体被发现时,血都冻硬了。巡营校尉差点把警锣捶爆。整个大营被惊醒,像炸了窝的马蜂。火把亮起,照着一张张惊疑不定、被寒风吹得扭曲变形的脸。
萧屹几乎是踩着雪粒子刮到关墙下的。他两眼通红,里面烧着彻骨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他像条被激怒的毒蛇,一寸寸地检查凶手逃离的路径。手指捻起吹箭筒旁边雪地上一点极难察觉的粉末,沾着温热的、尚未凝固的残血。放在鼻尖下狠狠一嗅,那股独特的、混合着腐草和铁锈的腥甜气味直冲脑门!黑石谷!错不了!跟吴胖子军需帐外雪地上残留的粉末一模一样!那条毒蛇,又溜回来了!还敢在眼皮底下杀人?萧屹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脖颈上青筋根根暴起。他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结着厚厚冰坨的马槽沿上,砸得冰渣四溅!耻辱!赤裸裸的挑衅!
“人还在关内!跑不远!” 萧屹的声音像淬了冰渣子,“搜!把辎重营那片耗子窝,给老子一寸一寸篦一遍!拿弓弩!沾上带点狄戎味儿喘气的,杀!”
玄甲卫像一张冰冷漆黑的死亡大网,无声地撒开了。动作迅疾如电,带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狂暴。火把的光线在每一处土房柴垛的阴影里乱晃。一个蜷在墙根下、还没来得及把装货草筐搬回窝棚的老辅兵,只觉得身边一阵冷风刮过,几个如鬼似魅的玄甲黑影就已无声地踹开了隔壁库房的门板。屋里传来一声惊恐的、变了调的嘶喊,旋即像被扼住了喉咙般戛然而止。
那黑影就藏身在辎重营最深处,一间废弃多年、堆满破烂和废弃军械的柴房里。里面弥漫着一股尘土、腐烂木材和铁锈混合的霉味。他像滩烂泥一样蜷缩在一堆散发着刺鼻霉味的破旧牛皮后面,身上紧紧裹着一张腥膻味浓重、硝制手法异常粗糙的黑熊皮。冰冷的汗水顺着他枯瘦的脸颊不断往下淌,砸在满是污渍的胸皮上。每一丝微弱的响动,外面沉重的脚步声、铠甲摩擦声、门板被粗暴踢开的撞响、甚至远处军犬低沉的咆哮,都像钝刀一样在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来回切割。
就在他死死攥着吹箭筒,因过度紧张而手指僵硬发麻,呼吸都屏住的刹那——
嘭!!!
沉重的柴房木板门如同纸糊的一般,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整个儿踹塌!碎裂的木屑和冻结的冰渣雪花般迸溅进来!刺眼的光猛地照进黑暗,黑影下意识地闭眼,手中的吹箭筒条件反射地抬起对准门口!
晚了!
一只覆盖着精铁鳞甲的沉重军靴,带着碾碎一切的气焰,狠狠跺下!精准地踩在黑影的手腕上!
“咔嚓!”
清脆瘆人的骨裂声和一声非人的惨嚎同时响起!吹箭筒脱手飞出,那支喂了鬼面草毒汁的短箭滚落在厚厚的尘埃里。
一只覆盖着鳞甲的大手,如同铁钳,狠狠扼住黑影的脖子,把他像拎一条死狗般从熊皮堆里拖了出来,重重掼在冰冷的地面上!冰冷的泥土和木屑塞满了他的口鼻,呛得他剧烈咳嗽。火把摇曳的光线下,映出萧屹那张狰狞如煞神的脸,通红的双眼里翻滚着熔岩般的怒意。
“狄戎狗!你主子叫你回来送死?!” 萧屹的声音像是从九幽地狱里刮出来的寒风。膝盖死死顶在细作的后心,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的脊椎顶断。另一只沾满雪泥和血污的手,从旁边的废木料堆里,随意抄起一根不知废弃多久、长满倒刺的粗大铁蒺藜木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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