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子抽得人脸生疼,子时的朔风关,像被冰封在九幽之下的铁棺材。风卷着雪沫子,打着旋儿地往衣领子、铠甲缝里钻,割得骨头缝都疼。轮值的哨兵早缩在背风的角楼窝里不敢露头,油灯豆大的光在风里乱晃,像鬼眨眼。整个关城死寂得吓人,连狗都懒得叫一声,只有风鬼哭狼嚎似的在关墙上撞。
副将营房那小院的门轴,吱嘎响了一声,轻得像耗子啃木头。一道裹得严严实实、缩着脖子的黑影从门缝里溜了出来,反手合上门,动作又快又轻。黑影左右看看,只有风雪呼啸,天地一片混沌,这才沿着营房间狭窄的阴影夹道,贴着墙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挪,像个踮着脚走的鬼。
方向,是关城西边那段最僻静、也是塌陷得最厉害的废土坯墙根。这地方偏僻,挨着大片大片被废弃的屯田,墙砖早就被风剥蚀得坑坑洼洼,豁口一个连着一个,大的能钻过去条狗。白天少有人来,夜里更是个鬼都不愿待的地界。
黑影——正是陈参。他裹着件不知从哪儿倒腾来的深色大厚棉袄,狗皮帽子压得低低的,几乎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半截冻得通红的鼻尖和干裂的嘴唇。他缩着脖子,怀里紧紧揣着个硬邦邦的小物件。冷?这会儿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刚才在那宴席上,“活阎王”赵宸那淡淡的一眼,那轻飘飘的一句话,还有那不动声色就让汤碗边结霜的手段……像三伏天兜头浇下的冰水,把他骨头缝里那点热乎气全拔出来了!还有那突然冲进帐里、又端着汤碗莫名其妙走了的高朗!这小子可是赵宸的心腹走狗!他嗅出味儿了?绝对不能等了!那封信!必须立刻送出去!今晚!哪怕冻死在这鬼地方!
一脚踩进没膝深的雪窝子,冰冷的雪瞬间灌满了皮靴筒口。陈参打了个寒颤,差点摔倒。他狼狈地拔出脚,喘着粗气,心快跳出腔子。借着远处角楼那点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光,他摸到一处能容人侧身挤过的巨大墙豁口。风在这里打着旋儿,呜咽声格外刺耳。他靠着冰冷的断壁,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物件——是个外面包了厚油纸防水的、巴掌大的小皮囊。皮囊封口用一种粘稠发黑、带着微微刺鼻气味的膏药仔细糊死了。
他又从贴身皮袄的夹层里,摸出一个更小的东西。那是一个细长颈、粗肚、看不出材质的黑瓶子,瓶塞用蜡封着。拔掉塞子,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辛辣怪异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像腐败的草汁混合着生铁锈的味道,被寒风一卷即散。陈参用冻得麻木的手指抠了点瓶口微微反光的暗绿胶质药膏,强忍着气味带来的恶心感,飞快地在皮囊光滑的皮革表面上涂抹起来!借着风雪的掩护,那暗绿药膏迅速干涸,在油滑的皮面上留下几行极其浅淡、不凑近仔细分辨绝难看清的蝇头小字痕迹!墨迹渗透皮面,干透后竟与皮色浑然一体!
他动作飞快,写好最后一笔。夜长梦多!
随后,他又掏出一个更扁些的木筒,里面塞着一卷极薄的、韧性极佳的细密韧皮纸,上面密密麻麻用极细的炭笔写满了狄戎文符号。这是第二封。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小皮囊卷进这韧皮纸卷里,再将这卷东西塞入木筒,用同样的黑绿色膏药仔细封死筒口,不留一丝缝隙。
风雪呼啸,卷起陈参额角渗出的冰凉汗珠。他把封好的木筒牢牢捆在自己带来的驯化夜枭腿上,动作带着发狠的狠劲。那夜枭体型不大,全身覆着黑褐色的羽毛,在雪夜里几乎隐形,只有一双圆溜溜、在黑暗中闪着诡异淡金光芒的眼睛,盯着陈参。
“给老子飞!飞到‘稷安’(他无声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吐出两个字)!飞到死也得送到!”陈参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的低嘶,一把将那夜枭扔向墙外的风雪!
扑棱棱!
那夜枭怪叫一声,翅膀展开,奋力穿过凛冽的风雪阻隔,瞬间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融入混沌的黑暗!
几乎是夜枭飞出的同时!
距离这处废墙豁口约摸五十步外,塌了半边屋脊的破了望塔顶端!
一个裹在厚厚灰色粗麻布里的铁塔般身影,一直如同蹲守的猎隼,伏在瓦砾雪堆的阴影里,死死盯着下方墙豁口的动静。寒风刮过他裸露的耳轮,冻得通红发紫,他却纹丝不动。看到那道烟囱似的黑影窜出墙豁口,迎着如刀的风雪歪歪斜斜向北飞去,铁牛那双锐利的小眼睛里瞬间精光爆射!
他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短促、尖锐、却奇异地模仿夜枭嘶鸣的古怪喉音:“咕——咕咕——!”
这声音不大,却穿透风雪,带着一种特异的韵律,极其清晰地刺入周围的风雪黑暗中!
随着这声信号!
四面八方的阴影里,瞬间掠出七八道幽灵般的玄甲身影!他们在雪地里低伏疾驰,速度惊人,如同融入了风雪的黑潮,眨眼间已将墙豁口团团封锁!无声,却带着致命的窒息感!最靠近豁口的两个玄甲卫如同离弦之箭,借着扑过去的力量猛地抬手!嗤!嗤!两支特制的、细若牛毛的精钢哨箭撕裂空气,带着毒蛇吐信般的锐啸,精准无比地射向那空中拼命扑腾、即将飞出射程的飞行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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