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信地产的小会议室还留着班子会的余温,不锈钢烟灰缸里的烟蒂堆得半满,最长的那根还翘着焦黑的滤嘴,是王建军刚掐灭的。投影仪没关,白墙上“幸福里保障房项目跟投制方案”的标题泛着冷蓝的光,把赵山河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斑驳的墙面上。他坐在主位,指尖摩挲着桌角的蓝色文件夹——封皮是深靛蓝的硬壳,边角被上一任副总磨得发亮,像块被岁月盘过的玉,正面“风险档案”四个字用银色钢笔写就,笔锋里藏着几分刚劲,是老领导退休前亲手题的。
“赵总,李姐刚在走廊跟保洁阿姨说,‘跟投就是逼我们给项目填坑,国企哪有让员工掏钱的道理’。”行政部小张抱着文件进来,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文件夹边缘,“她还说……要去国资委‘问问清楚’。”
赵山河抬眼,目光扫过桌上的跟投制方案。方案纸页边缘有点卷,是他熬了三个通宵的痕迹——第3页“跟投比例”那栏,红笔把“管理层最高20万”改成了“15万”,是昨天班子会王建军提的意见,怕管理层跟投太多,员工有意见;第7页“资金监管”部分,加了行小字“监管账户需财务部、工会、员工代表共同签字”,是刘会计提醒的,怕落人口实。
“让她去问。”赵山河拿起方案,翻到最后一页的“职工意见栏”,上面签着十几个名字,同意的画勾,反对的写“暂不参与”,李芳的名字后面还画了个圈,格外显眼,“但我们得把‘理’铺得实实的,不能让人说我们‘暗箱操作’。”
他把方案递给小张,又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两份文件:一份是“职工意见记录”,每页都附了会议录音的时间戳,比如“11月15日9:23,李芳提出‘跟投金额过高’,答复‘可选择最低1万档’”;另一份是“国资委备案回执”,红色公章盖在右下角,墨迹还透着油光,是昨天下午他亲自跑国资委拿的,办事的小姑娘说“赵总,您这方案做得细,我们这儿都少见”。
“这三份,各复印三份。”赵山河的手指在文件上点了点,指腹蹭过备案回执上的公章,有点发黏,“一份锁我办公室铁皮柜,钥匙我随身带;一份送我家,放书房保险柜,我爱人知道怎么收;还有一份,给刘会计,让他锁财务科那台老铜锁柜里——就是他天天擦的那台,只有他有钥匙。”
小张愣了愣,笔尖在记事本上顿住:“赵总,分三处锁?会不会太……”
“太谨慎?”赵山河打断她,拿起蓝色文件夹,打开。里面夹着张泛黄的剪报,标题是《某国企跟投制引发纠纷,员工集体上访》,剪报旁用红笔写着:“2016年,该企业未备案、未监管,项目亏后员工追责,负责人记过。”他把剪报推给小张,“跟投制是新东西,今天没人闹,不代表项目结束没人闹。万一有人说‘方案是你私定的’‘钱被挪用了’,这些备份就是证据——不是我要留后路,是国有资产和员工的血汗钱,都得有个‘安全垫’。”
小张恍然大悟,抱着文件往外走。刚到门口,就撞上周磊——28岁的工程师,穿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块旧电子表,表链断了一节,用红绳绑着。他手里攥着张跟投申请表,笔尖还夹在页缝里,纸上洇着几滴墨水,是填得太急蹭上的。
“赵总在吗?”周磊的声音有点喘,额前的碎发沾着汗,“我……我想跟投幸福里,1万。”
赵山河接过申请表,目光落在“跟投金额”那栏——1万是方案里的最低档,刚好是刚毕业大学生三个月的工资。他抬头看周磊,发现年轻人的手有点抖,不是紧张,是兴奋。
“想好了?”赵山河从抽屉里拿出张印好的“风险提示单”,上面列着三条:1. 跟投资金不保本,项目亏损需按比例承担;2. 资金锁定期至项目完工,中途不可退出;3. 若项目违规,跟投资金优先用于整改。他用手指点在第一条上,“1万不算少,万一亏了,你妈会不会说你?”
周磊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妈总说我‘毛躁,做什么都不稳’。这次跟投,一是信您的方案,二是想让她看看,我也能做稳当的事——要是赚了,就给她换台新洗衣机,她那台老洗衣机总漏水。”他接过提示单,逐字看了一遍,签名字时用力太猛,笔尖断了点墨,在纸上晕开个小圈。
赵山河把申请表和提示单订在一起,放进蓝色文件夹,夹在“跟投制方案”和“职工意见记录”中间。刚要锁抽屉,门被推开,王建军端着杯热茶进来,蒸汽裹着茉莉花香,飘了满屋子。
“赵总,你这跟投制搞这么大阵仗,又是备份又是锁柜,是怕以后有人找你麻烦?”王建军把茶杯放在桌上,杯底在桌面上磕出轻响,“我在国信待了十年,老领导推行制度,靠的是人心齐,哪用这么多‘条条框框’?你这不是信不过同事,是把简单事搞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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