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高等代数课，苏想几乎是踩着点溜进教室的，依旧选择了最角落的位置，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壁里。
讲课的是一位思维极其跳跃的老教授，语速快，板书更是天马行空，常常一个定理讲到一半就“显然可得”、“不难证明”，然后唰唰写下结论，留下满教室的学生面面相觑，拼命追赶他的思路。
苏想听得云里雾里，笔记本上只记下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符号和问号。她紧张地攥着笔，指尖发白，每一次教授目光扫过后排，她都像受惊的鸵鸟般迅速低下头。
课间休息，教授布置了一道颇具难度的课堂思考题，涉及刚讲完但并未深入的一个概念。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哗哗的翻书声和窃窃私语，大多数人眉头紧锁。
苏想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这道题，姐姐的信里绝对没有提到过！她连题目在问什么都似懂非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苏想绝望地准备再次接受公开处刑时，前排突然响起一个清朗自信的声音：
“教授，我这里有一种思路。”
是周炽！
他唰地站起来，几步走到讲台旁，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飞快地演算起来。
他的动作流畅而富有力量，眼神专注明亮，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道题目和手中的粉笔。
“这里引入这个变换，可以绕过传统的证明路径，直接从这里切入……”
周炽的嗓音干净透彻，逻辑清晰，用一种更直观的方式拆解了那道难题。
不仅教授听得频频点头，连下面不少同学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苏想怔怔地看着那个沐浴在阳光和众人目光下的少年，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羡慕，有自卑，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向往。
这才是真正的天才，光芒万丈，坦荡自信。
讲完，周炽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后排，恰好对上了苏想未来得及收回的、带着怔忡和一丝崇拜的眼神。
周炽明显愣了一下。
这个总是低着头、沉默寡言的苏想，居然在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个阳光又带点小得意的笑容，甚至还冲着苏想的方向几不可查地扬了扬下巴。
苏想的脸瞬间爆红，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心脏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他……他是在对我笑？
然而，这点微妙的、属于少女的悸动，很快就被更大的危机感淹没。
周炽的精彩表现像一面镜子，照得她更加无处遁形。
她能感觉到，周围同学在赞叹周炽之余，投向她的目光更加意味深长——同样是“天才”，差距未免太大了点。
下课铃响，苏想第一个抱起书就想逃。
“苏想同学！”
周炽的声音却从身后追了上来。
他三两步跨到她身边，和她并排走着，笑容爽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直接：
“刚才那道题，你肯定有更妙的解法吧？上次数分课你那个构造太漂亮了！我就知道你不简单！什么时候咱们切磋一下？”
他的语气充满真诚的赞赏和期待，仿佛认定了她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可这些话听在苏想耳里，却像是最尖锐的嘲讽，每一个字都刮得她耳膜生疼，心虚得几乎要发抖。
“我……我没有……”
她声音细若蚊蝇，脚步加快，只想赶紧摆脱他。
“别谦虚了！”
周炽却浑然不觉，依旧热情洋溢，
“你是不是习惯自己一个人钻研？我看你总是一个人。不过大学里讨论也很重要！
哎，要不下午一起去图书馆？我知道有个位置特别安静……”
他的靠近，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他毫不掩饰的热情，都让苏想恐慌万分。
和他一起学习？
那岂不是分分钟就会暴露她肚子里其实根本没有半点墨水？
“对不起！我……我还有事！”
苏想几乎是尖叫着打断他，抱着书本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窜了出去，混入下课的人流，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周炽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挠了挠头，明亮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困惑和……一丝挫败。
他这是……被讨厌了？
……
苏想一路跑回宿舍，砰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同寝的孙薇薇正对着镜子涂雪花膏，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语气凉凉的：
“哟，状元回来了？跑这么急，后面有鬼追啊？”
苏想没理她，冲到自己的书桌前，手忙脚乱地找出信纸和笔。
她想给姐姐写信！求救！高等代数、解析几何……那些她完全跟不上的课程，都需要姐姐的远程指导！
……她真的太害怕了！
她的笔尖因为颤抖而在信纸上划出凌乱的痕迹。
“姐：速救！高代完全听不懂……我快撑不住了……”
写到这里，她猛地停住。
不能这么写。
姐姐还在病中，情况不稳定，她不能再增加姐姐的负担。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努力回忆姐姐教她的密码方式，将汹涌的恐慌和具体的难题，转化为看似平常却暗藏玄机的家书。
每一个字都写得无比艰难，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写完信，封好口，她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
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宿舍里，赵小红和李梅讨论着周末去颐和园划船的计划，笑声清脆。
孙薇薇哼着时下流行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收拾东西准备去自习。
她们的世界轻松而明亮。
而她的世界，只剩下等待回信的焦灼，和对下一次课堂提问的恐惧。
她拿出姐姐的旧笔记本，试图靠自己理解那些艰深的符号。
台灯昏黄的光线落在娟秀的字迹上，那些精妙的证明过程在她眼中却如同天书。
看着看着，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决堤，大颗大颗地砸在笔记本上。
她慌忙去擦，却越擦越模糊。
就像她模糊不清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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