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安乐镇的路是沿着官道铺就的,晨露打湿了马蹄,也浸润了空气中的草木清香。冯谚诰牵着两匹马走在前面,玄色披风扫过路边的野菊,带起一串细碎的花瓣。兖姬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素色裙裾沾着草叶的绿痕,却丝毫不见狼狈。经过安乐镇那场生死相托,两人之间的沉默似乎也变了味道。从前是萍水相逢的客气,如今却添了几分无需言说的默契。冯谚诰会在过独木桥时下意识伸手扶她一把,兖姬则会在他练剑后默默递上拧干的汗巾,指尖偶尔相触,便像有细电流过,引得两人都微微一怔,又各自别过脸去,耳尖却悄悄泛红。
这日午后行至一片竹林,冯谚诰忽觉背后有目光追随,回头时正撞见兖姬慌忙移开视线,鬓边的银铃轻轻晃动,碎出一串慌乱的声响。他心中莫名一动,握剑的手指微微蜷缩——从前只知钻研剑招如何更快更准,此刻竟会留意到她发间饰品的响动,这变化连他自己都觉意外。
“怎么了?”兖姬见他回头,索性抬起头来,阳光透过竹叶落在她脸上,映得那双眸子亮如秋水。冯谚诰喉结动了动,终究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歇会儿吧。”他选了块背风的青石坐下,看着兖姬取出干粮和水囊。她将饼掰成两半,细心地去掉边缘最硬的部分,才递给他一半。这个动作让冯谚诰想起幼时母亲待他的模样,心中那片常年冰封的角落,忽然有暖流悄然漫过。
他自幼跟随父母到处寻地落脚长大,父母只教他“狠”与“忍”,然而他自己却认为比的是谁的拳头更硬。江湖漂泊这些年,见惯了尔虞我诈,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可自从身边多了这个女子,他竟渐渐觉得,夜晚露营时燃起的篝火,比家中寒窗更暖;两人分食的干粮,比偶尔的酒楼盛宴更甘。
“在想什么?”兖姬见他望着远方出神,轻声问道。冯谚诰收回目光,看向她被风吹乱的鬓发,鬼使神差地抬手,替她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耳垂的刹那,两人都僵住了。兖姬的脸颊倏地飞起红霞,像染上了天边的晚霞,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水囊的系带,声音细若蚊蚋:“风……风有点大。”冯谚诰也觉不妥,猛地收回手,手背竟有些发烫。他转头看向远处的山峦,心跳却失了往日的沉稳,像是有小鹿在胸腔里乱撞。原来这江湖路,除了刀光剑影,竟还有这般令人心慌的时刻。
这般微妙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悄然滋长,一路南行,风景渐渐不同。北方的枯枝败叶被葱郁的绿意取代,凛冽的寒风也变得温润起来。这日行至一片湖泊,只见碧水连天,岸边垂柳依依,远处青山如黛,几只白鸟掠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竟比画中景致还要动人。“这里真美。”兖姬勒住马缰,眼中满是惊叹。她自小在山东长大,见惯了滚入黄海的黄河奔腾,竟从未想过水竟能美得如此温婉。
冯谚诰也下了马,将两匹马拴在柳树上。马儿低头啃着青草,尾巴悠闲地甩动着。他捡了块平整的草地坐下,看着兖姬蹲在湖边,伸手去接那随风飘落在水面的柳叶。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连她素日里因仇恨而紧锁的眉头,此刻也舒展着,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兖姬,跟着我,让你受苦了。”兖姬回过头,手里还捏着那片柳叶。她看着冯谚诰,眼中没有丝毫怨怼,反而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冯谚诰心湖里荡开圈圈涟漪:“冯大哥说的哪里话。”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将柳叶放在两人中间的草地上:“若非遇到你,那日在黑风洞外,我早已被石佛虎的爪牙所害,化作枯骨也无人知晓。”她侧过头,认真地看着他,“能跟在你身边,看你一剑挑翻恶徒,看你为素不相识的百姓出头,看你练剑时离那武学至境越来越近……我心中,很是欢喜。”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几乎要被风吹散,却字字清晰地落在冯谚诰耳中。他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从未想过,自己这枯燥的求武之路,在她眼中竟还有这般意义。冯谚诰转过头,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凝视着她。他看到她眼角因常年奔波而添的细纹,看到她唇边因笑意而泛起的梨涡,看到她眼底深处那份藏不住的真诚。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细碎的光,像落满了星辰。他忽然发现,自己练剑时会下意识留意她是否在看,休息时会习惯先寻她的身影,甚至在梦中,也会出现她被敌人围困的景象,惊得他一身冷汗醒来。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聪慧冷静的女子,早已在他孤寂的江湖路上,种下了一片名为“牵挂”的暖春。他眼中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情绪,那是超越同门之谊、胜过萍水相逢的在意,是历经生死后沉淀下来的珍视。这种名为“柔情”的东西,像藤蔓般缠绕上心头,比任何上乘内功都更让他心绪激荡。“兖姬,”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郑重,“你的仇,便是我的仇。”兖姬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我此去江南,是为了探寻武学中的‘巧’字诀。”冯谚诰的目光坚定如磐石,“待我归来,武功再进一步,便陪你去山东潍水。”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不将那螳螂门搅个天翻地覆,誓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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