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迎风驿客栈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嚣。驿站外的风,像是被放出笼的野兽,在旷野上肆意狂奔,穿过客栈的窗棂与门缝,发出呜呜的声响,时而尖锐如哭嚎,时而沉闷如叹息,竟有几分像是远方传来的鬼哭,听得人心头发紧。
冯谚诰与兖姬住的上房内,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墙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兖姬早已抵不住旅途的疲惫,沉沉睡去,呼吸均匀而安稳,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许是梦到了腹中孩子平安降生的模样。冯谚诰则盘膝坐在床沿,双目微闭,正凝神调息。他左肩的经脉依旧僵硬如铁,那“化骨粉”的余毒如同潜伏的毒蛇,时不时便要挣扎着向外蔓延,而心口处的护身玉佩,却总能及时散发出丝丝缕缕的温润之气,如春雨般细腻,不断滋养着他受损的心脉,与那阴毒之力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相互牵制,谁也无法彻底压过谁。
万籁俱寂中,冯谚诰的耳朵忽然微微一动。他内力虽因左臂受限而打了折扣,但听觉却愈发敏锐,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细微得几乎要被风声吞没,却瞒不过他的耳朵。那是周世通妻子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与绝望。
“……夫君,我们……我们真的还要去长安吗?”妇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其中的哽咽,“这一路行来,从江南到关中,我们受尽了白眼,吃尽了苦头。盘缠早就见了底,昨日若不是那位恩公相助,我们一家恐怕就要睡在街头了。就算到了长安,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未必能找到。万一……万一这次不中,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紧接着,是周世通低沉而又疲惫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却又强撑着一丝坚定:“……夫人,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为夫寒窗苦读十数载,焚膏继晷,呕心沥血,为的,就是这一朝金榜题名,能让你们母子几个过上好日子。若此时放弃,岂不前功尽弃?我们之前吃的那些苦,岂不是都白费了?”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苦涩的承诺,“我答应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此次不中,我便彻底死了这条心,寻个营生,或教书,或打杂,再不提科举之事,定好好守着你们过日子。”
一番对话,没有激昂的言辞,只有对未来的迷茫与现实的沉重,像一块石头压在人心上。冯谚诰听在耳中,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慨。他自幼在江湖中摸爬滚打,见惯了刀光剑影,恩怨情仇,总以为江湖人的日子最为难捱,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可如今听来,这世上,不仅有江湖的血雨腥风,更有寻常百姓生活的柴米油盐,读书人的艰辛与挣扎,与他们这些江湖中人相比,又何尝有半分轻松?不过是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执着罢了。
他正思忖间,忽然,走廊上传来一阵极轻的、鬼鬼祟祟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放得极缓,脚尖踮着,脚跟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却瞒不过冯谚诰的耳朵。那脚步声一路摸索着,径直停在了周世通的房门外。紧接着,便是一阵细微的、金属摩擦木头的声音——是有人在用铁丝之类的东西,偷偷捅着门锁的锁眼。冯谚诰眼神骤然一冷,眸中闪过一丝厉色。他几乎立刻便猜到了来人是谁——定是那势利眼的店家!白日里见了银子,便眉开眼笑,转脸就忘;见周世通一家老实可欺,又料定自己付了钱便不会再多管闲事,竟贼心不死,想趁这夜深人静,偷窃他们本就所剩无几的行李。
冯谚诰没有出声,生怕惊动了熟睡的兖姬和隔壁的周世通一家。他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时连烛火都未曾晃动半分。随后,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身形如一缕青烟般飘了出去,几个起落,便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走廊之上,隐在廊柱的阴影里。
月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只见那肥胖的店家,正佝偻着身子,像一只偷油的老鼠,蹑手蹑脚地凑在周世通的房门外。他手里捏着一根细长的铁丝,正全神贯注地往锁眼里捅着,脸上带着贪婪的狞笑,小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片刻后,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被他撬开了。店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得意地舔了舔嘴唇,探头探脑地往房内望了望,见里面一片漆黑,想必是都睡熟了,便放心地抬脚,一只脚踏入了房间。就在他另一只脚即将跟进的瞬间,一只手,如同铁钳一般,看似轻飘飘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搭在了他的后颈上。
那店家浑身猛地一僵,后颈传来的寒意瞬间传遍全身,吓得他魂飞魄散,差点叫出声来。他猛地回头,借着走廊里微弱的月光,看到冯谚诰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冯谚诰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带着一种冰冷的威严,如同地府的判官,让人不寒而栗。
“客……客官……”店家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打颤,双腿一软,几乎就要跪下去,脸上的肥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冯谚诰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尚且能动的右臂,轻轻松松地提着他数百斤的肥硕身躯,仿佛提着一只毫无分量的小鸡仔。店家吓得大气不敢出,只能像个破麻袋一样被他拎着,一路穿过走廊,来到了客栈的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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