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压过青石板,咯噔一下拐进巷子。我捏着那块染了药的布角,手指来回蹭着,纤维上的暗红粉末没再变,可舌根还是麻,像有根线从喉咙往上拽。
阿箬坐对面,喘气还没顺,手搭在药篓边上,指节发白。她哥站在车尾,半个身子探在帘外,眼睛扫着街口。程雪衣坐我斜对面,袖口压着膝,不动,像块不会晃的瓷。
车走了一阵,她开口:“到了。”
我没动。车没停,话先来了。
“你刚才撒的草灰,三年份。”她盯着我,“火炼不出这纯度。你用的什么炉?”
“炭炉。”我收起布角,塞进内袋,“火稳就行。”
她不接话,从袖里抽出一张纸,推到桌上。纸带暗纹,角上压着一枚小印——珍宝阁的商符,和她袖口那道纹对得上。
“先签这个。”她说,“三个月内,你出的丹,我全收。毒的、疗的、爆灵的,只要有效,不限量。”
阿箬猛地抬头。
她哥冷笑:“胃口不小。”
程雪衣不动:“我出等价东西。灵石、药材、情报,你挑。每月结一次。违约,赔三成。”
我看着那纸。墨还没干,字压着符线,是活契。签了,灵力一注,就算绑上。
左耳的小环忽然发烫。
我按住耳垂,低头看纸。指尖碰到墨,体内那口钟嗡地一震,像被撞了一下。
不是我动的。
是它自己响了。
桌下,拇指掐进掌心,压住那股热。钟声在骨头里荡,一圈圈往外,顺着经脉沉到丹田。
脚底不对劲。
我没变脸,心里却绷紧了。
洞天在变。
钟里的土,原本巴掌大,勉强种几株草。现在像被撑开,土翻起来,湿气往上冒,凝血草的根咔咔疯长,茎拔高,叶舒展,转眼半人多高,草尖滴水。
我指节敲了两下桌面。压手抖。
“怎么?”程雪衣问。
“没事。”我抬头,“就是这契,太松。”
“松?”
“你不查我丹方,不验我手法,一张纸就想包圆?”我慢慢说,“不怕我拿烂货糊弄?”
“你不会。”她说,“执法队来了你没跑。还在撒灰。那种时候还留证据的人,不会做短视买卖。”
车里静了。
阿箬抿着嘴看我。她哥眼神沉,像在等我说什么。
我拿笔,蘸墨。
笔尖快落纸时,钟又震了一下。这次更久,土层裂开,新地翻出,黑得发亮,像能吞光。凝血草的根扎进去,药气回旋,提纯快了一倍。
我签字。
墨干,契成。灵力一注,符文亮了下,灭了。
程雪衣收起纸,塞进袖袋,动作利索。“第一批货,三天后要。疗伤丹为主,至少五十枚下品,纯度七成以上。”
“行。”我放笔,“但有个条件。”
“说。”
“最近有没有一种丹在黑市流——吃了灵力暴走,事后经脉枯?”
她眼神一紧。
没问为什么,没说我多管。脸色变了,像听见了不该听的。
“你见过?”她压低声音。
“没见过。”我摇头,“听说。这丹,叫什么?”
“狂气丹。”她吐出三个字,手指在袖口弹了下,“上个月,北域三宗弟子疯了一片,就是它。现在坊市都禁了,私下还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备着。”我淡淡说,“万一有人拿它对付我,得有解药。”
她盯我两息。
然后笑了。“你这人,连问个名字都像布了局。”
我没应。
车外马嘶,轮子慢了。
“到了。”她说,“我让人送你们回去。三天后,同时间,同地方。”
帘子掀开,街尾一栋灰楼,门窄窗小,像废了的药铺。车夫不说话,只指了指门。
我起身,推门。
脚刚落地,钟又震。
这次不是震,是扩。
洞天土层翻了一倍,十平米,四壁泛光,像钟在呼吸。土油润,药气自己转,凝血草的年份开始叠,三年、五年、七年……
我按住耳环,没回头。
阿箬跟下来,小声问:“她靠谱吗?”
“不知道。”我说,“但她反应是真的。狂气丹的事,她没演。”
她哥站在台阶上,手里还攥着那本《百草经》。“你签字时脸色变了。”他说,“是不是……和那雾有关?”
我摇头。
“我不知道。”我说,“但它在长。”
“什么在长?”
我没答。
街对面有家茶铺,门开着,炉上水刚沸,白气往上冒。一个灰衣人坐在角落,袖子卷着,露出一截手臂。
手臂上,有刺青。
暗红,像血手印。
我盯着那手,不动。
灰衣人低头喝茶,没看我。
可他杯沿沾了点粉,淡红,和我布角上的颜色一样。
我慢慢伸手进药囊,摸出一撮三年凝血草灰。
不是防身。
是试。
要是那粉是狂气丹残渣,凝血草灰遇它会变黑。
我捻出一点,指尖一弹。
灰飘过街,落进他茶杯。
水没冒泡,没变色。
可灰沉下去的瞬间,杯底浮起一丝黑线,像墨化开。
我收手。
程雪衣的车还没走。
我转身,抬脚上车。
她坐在里面,像没动过。
“我改主意了。”我说,“第一批货,不只疗伤丹。”
“还要什么?”
“解毒丹。”我盯着她,“专解狂气丹那种毒。五十枚,三天后交。”
她眼神一沉。“你有把握?”
“没有。”我说,“但我得试。”
她没问为什么。
只点头。
帘子落下,轮子又转。
我靠角落,闭眼。
体内,洞天钟安静了,土层稳了,凝血草静静长,药气在根里走,像有了自己的节拍。
我摸了摸耳环。
它温着,像刚醒。
街角茶铺里,灰衣人端起茶杯,吹了口气。
他没发现,杯底那丝黑线,正顺着茶水往上爬,爬过他的唇,钻进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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