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尚未敲响，教室里已然骚动不安，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水。夕阳最后的余晖恋恋不舍地从窗棂撤离，天边只留下一道黯淡的橘红。
张甯坐在靠窗的最后一个位置，无视周遭的喧闹，手指有条不紊地整理着书本。她心里那只无形的钟摆早已开始倒计时：放学后还有半小时，可以去图书馆翻翻那本关于天文学的书。之后，必须踩着点赶回家，在逼仄的厨房里，为全家人准备晚饭。这点被精确计算的自由，对她而言已是难得的奢侈。
就在她将最后一本书塞进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拉链即将合拢之际，讲台上班主任平地惊雷般的声音响起：“张甯，还有彦宸，你们两个，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张甯拉拉链的动作瞬间凝固。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瞥了一眼右侧邻桌的彦宸——那家伙也是一脸错愕，茫然地回望过来。张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心底腾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烦躁。她最厌恶的就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她严丝合缝的计划彻底打乱。晚饭怎么办？图书馆去不成了。回家晚了，母亲的药……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火气，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
彦宸抓了抓后脑勺，也跟着站起身，凑近了些，低声在她身后嘀咕：“欸，老师突然找我们干嘛？该不会……又是考试那点破事儿吧？”
张甯像是没听见，径直走出了教室后门。
办公室里光线昏暗，空气中混杂着旧纸张、墨水和淡淡烟草的气味。班主任坐在那张边角磨损的木桌后，旁边放着一个搪瓷茶缸，上面“为人民服务”的红字已有些模糊。他从一摞文件中抽出一张成绩统计表，语气平淡：“这次摸底考，班级整体成绩不理想，尤其数学和物理，平均分又被拉低了不少。……彦宸，你这几科的成绩，可以说是严重拖了全班的后腿。再这样下去，别说考大学，毕业都悬。”
彦宸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不安地抠着校服裤缝：“我……我下次会努力的，老师。”
“努力？”班主任的语气里透出明显的不耐烦，“这话我听了多少遍了？成绩单是不会说谎的。”他叹了口气，话锋转向张甯，声音稍稍放缓，“张甯，你的成绩一直很稳定，是班里的榜样，学习方法和能力都突出。所以，我想让你……帮帮彦宸，利用课余时间，给他辅导一下功课。这也是为了班集体的荣誉。”
张甯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像是被投入滚油，瞬间炸开。震惊、荒谬、以及一股被侵犯领地般的愤怒在她胸腔内激烈翻腾。辅导彦宸？她每天的时间被切割得零零碎碎，应付自己的学业、照顾病母、操持家务……哪一桩不是焦头烂额？现在还要匀出时间去管这个吊儿郎当的差生？
那些可怕的后果在她脑海中盘旋：补课到几点？回家晚了，妈妈的药谁来熬？那个沉默寡言却易怒的继父若是喝了酒回来，看到冷锅冷灶，又会是怎样一场风波？
然而，任凭内心惊涛骇浪，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千年不变的淡漠表情。她听到自己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调，轻声，却清晰地应道：“知道了，老师，我会尽力的。”
这几个字像是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班主任似乎对她的“配合”很满意，又语重心长地交代了许多。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语像恼人的蚊蚋，嗡嗡地钻进张甯的耳朵。她端坐着，背脊挺直如松，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无意识地绞紧，指节泛白。
彦宸就坐在她旁边，张甯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她没有去看他，只是更用力地攥紧了拳头，用指甲陷入掌心的刺痛来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班-主任终于挥了挥手：“行了，你们先回去吧，好好计划一下。彦宸，态度要认真！张甯，多费心了。”
张甯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动作利落得近乎冷硬，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彦宸亦步亦趋地跟出来，脸上带着几分讨好和局促不安，追上几步，低声说：“那个……张甯，刚才老师的话……你，你别太往心里去。我知道你忙，其实不用你……”
张甯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走廊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她的眼神显得格外幽深冰冷。“你以为，我有选择吗？”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你觉得我想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来给你这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刷漆？” 她向前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字字清晰：“听着，彦宸。你最好给我识相一点，别让我本就稀缺的时间，浪费在给你这滩烂泥打捞上岸的无用功上。”
彦宸被她这番直白刻薄的话语震慑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挠了挠头，试图用他惯常的嬉皮笑脸来化解尴尬：“哎，话也不能这么说嘛。我好歹也是班级的一份子……你帮我提高成绩，对班级平均分也有贡献不是？这叫……这叫双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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