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名之后,林默——这个名字终于不再只是一个潜藏的记忆,而是成为了他行走于谢府的正式身份——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变化。赵掌阁对他指点时,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实质性的教导。书阁中的其他仆役,看他的眼神也复杂起来,敬畏与疏离交织,却不再敢有丝毫轻慢。
他依旧沉默,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默。但这份沉默不再是卑微的蜷缩,而是一种内敛的积蓄。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赵掌阁传授的一切:典籍的分类,版本的鉴别,甚至是一些基础的文字辨识。他学得极快,举一反三,有些一点即透的灵性,让赵掌阁在私下里也忍不住微微颔首。
然而,谢府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愈发汹涌。关于书阁夜探的追查似乎陷入了僵局,护卫的巡逻明显加强,尤其是夜间,漱墨斋周围更是戒备森严。府中几位公子之间的气氛也似乎更加微妙,连带着他们麾下的仆从、清客之间,也多了些若有若无的龃龉。
这日,谢琰召集了几位门下负责庶务的管事在听竹轩偏厅议事,林默因负责书阁部分文书整理,也被赵掌阁示意在旁记录一些要点。他安静地坐在角落的矮几后,铺开纸笔,垂眸敛目,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议事的内容颇为琐碎,涉及田庄收成、商铺营收、人情往来。几位管事依次禀报,谢琰端坐主位,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聆听,偶尔开口询问,问题皆切中要害,让那些积年的老管事也不敢有丝毫敷衍。
“……城西那几间绸缎庄,今岁营收比去岁少了近两成。”一位姓钱的管事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小心翼翼地说道,“主要是因北地战事,通往建康的几条主要商路时断时续,货源不稳,成本也增加了不少。加之……加之近来市面上出现了一种新的织锦,花色新奇,价格却更低,抢走了我们不少主顾。”
谢琰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发出规律的轻响。“新的织锦?来自何处?”
“似是……似是吴郡那边流传过来的,具体来源还在查。”钱管事的声音更低了。
偏厅内一时陷入沉寂。商路受阻,新品冲击,这确实是棘手的难题。几位管事面面相觑,有人提议降价竞争,有人建议另寻货源,但都显得老生常谈,难有破局之效。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或可……借力打力。”
声音不高,却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偏厅的沉寂!
所有的目光,惊愕、疑惑、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齐刷刷地射向了声音的来源——那个一直如同影子般存在的少年,林默。
他竟然敢在主子与管事议事的场合擅自开口?!
赵掌阁脸色一沉,正要出声呵斥。坐在谢琰下首的谢瑗更是直接冷笑出声:“放肆!此地岂有你一个贱奴插嘴的份?还不滚出去!”
林默在开口的瞬间,心脏也几乎跳出胸腔。他知道这是僭越,是冒险!但他更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他等待已久的,能够真正展现价值,而不仅仅是“心细”或“忠诚”的机会。商路、新品、竞争……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瞬间激活了他脑海中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知识图谱。
他没有理会谢瑗的呵斥,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维持着垂首的姿态,但背脊却挺直了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再次响起:
“小人妄言,请公子恕罪。只是……小人以为,与其被动应对,不如主动破局。”
谢琰抬手,制止了正要唤人将林默拖出去的谢瑗。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目光落在林默身上,带着一种纯粹的、审视般的探究。
“说下去。”
简单的三个字,给了林默莫大的勇气,也让满厅的质疑和愤怒暂时被压制下去。
林默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思路却异常清晰:“钱管事所言新品织锦,既来自吴郡,价格又低,其工艺、用料必然不及我谢氏精品。其所恃者,无非‘新奇’与‘价廉’。”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计就计?他们不是要‘新’吗?我们便给他们更‘新’的!”他稍微抬起眼,目光快速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谢琰身上,“小人曾在……曾在流亡途中,见过海外蛮商带来一种‘扎染’技艺,以及一种名为‘板印花’的法子,所出图案,迥异中原,色彩斑斓,工序却未必繁复。若能仿效改良,以其之道还施彼身,必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商路……”林默顿了顿,感受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压力如山,但他知道不能停,“战事阻隔的是大宗陆路转运,但江南水网密布,小型舟船机动灵活,为何不能化整为零?挑选精干可靠的伙计,组建数支小型船队,不走主干河道,专寻支流、野渡,甚至夜间行船,分散风险,多点渗透。虽单次运量减少,但胜在灵活隐蔽,积少成多,至少可保部分紧要货源不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