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里凝固的空气像一块沉重的铅板,死死压在两个人的胸口。昏暗中,陈成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太阳穴的嗡鸣声,还有张为民那骤然变得粗重、带着惊恐气息的喘息。
张为民那双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仿佛眼前的陈成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道撕裂他平静(或者说麻木)生活的惊雷。他那沾着污渍的手指死死抠着手里那卷皱巴巴的旧报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整个人如同被冻结在冰冷水泥地上的枯枝,只剩下微微的、无法自控的颤抖。
“张……张局?”陈成喉咙发紧,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前世的记忆碎片和眼前这张饱经风霜、写满落魄的脸激烈地碰撞撕扯。他几乎无法将这个佝偻卑微的身影与记忆中那个坐在主席台上威严发言、在会场被前呼后拥的建设局局长联系起来。
这声低唤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冻结的僵局。
“别过来!”张为民猛地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声音干涩破裂,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抗拒。他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身体爆发出与衰老外表不符的、近乎慌乱的力气。他猛地将那卷报纸胡乱塞进脚边的破旧布袋里,一把攥住袋口,踉跄着就要起身向后门冲去。动作仓促而狼狈,膝盖撞击在旁边散落的文件堆上,发出哗啦的响声。
档案室深处的后门通向一条少有人走的紧急通道楼梯间。
“等等!”陈成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心头疑虑丛生。张为民为何如此恐惧?恐惧到对一个陌生的年轻科员如如蛇蝎?前任局长沦落到档案室捡废品本就荒谬至极,这剧烈的抗拒背后,藏着什么?
张为民充耳不闻,只想逃离。他慌乱的动作更快,拖着那个沉重的布袋,跌跌撞撞地扑向那扇锈迹斑斑的绿色铁皮门。
不能再让他跑了!陈成脑中念头急转,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试图钉住张为民逃离的脚步:
“张为民同志!举报箱!钥匙在我手里!我是唯一一个会打开它的人!”
这句话,如同带着强效的镇定剂,狠狠刺穿了张为民慌乱的神经!
那只已经握上冰凉门把手、布满老茧和污垢的手,猛地顿住了!僵硬得像一块铁。张为民整个人定格在推门欲出的姿势,佝偻的脊背剧烈地起伏着。
他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球转动,视线死死锁在陈成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惊疑、恐惧、审视,更深处,似乎燃起了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绝望中透出的疯狂火星。
“你……你说什么?”他喉咙里挤出沙哑的气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
“举报箱。钥匙在我手上。”陈成向前一步,缩短了两人的距离,光线稍微照亮了他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庞。他没有躲避张为民那审视的目光,坦然迎了上去。“下午四点,我会开箱。每一天。”他加重了最后三个字。
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交织缠绕。档案柜投下的巨大阴影吞噬着角落,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无声的战场之中。
张为民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那浑浊的眼神死死盯在陈成身上,仿佛要穿透皮囊,看清他灵魂的底色。片刻之后,那股紧绷的、想要逃离的蛮力似乎骤然消散了。他攥着门把的手颓然垂下,整个佝偻的身形显得更加萎顿,仿佛被这句“开箱”抽走了最后的精气神。他不再试图逃跑,但那眼神里的惊惧和警惕却丝毫未减。
“……你……”他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你不该……碰那个东西……那不是……你能碰的……”话语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力感和一种深沉的警告。
“碰了会怎样?”陈成追问,目光锐利如刀锋,“像您一样?”他的视线毫不避讳地扫过张为民那身洗得发白的破旧夹克,袖口磨损露出的线头,以及他脚边那个装着废品的破旧布袋。这无声的对比,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张为民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痛苦地扭曲起来。陈成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进了他极力掩藏的伤口。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猛地低下头,避开那道让他无地自容的目光。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揪紧了布袋粗糙的边缘,指节泛白。
“……你不懂……你还太年轻……”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蕴含着无尽的苦涩和绝望。“当年……我也……”后面的话被他死死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当年发生了什么?”陈成紧逼一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您为什么会在这里?您是了解举报箱的人,对吗?告诉我!”
“了解?”张为民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竟迸发出一丝带着血丝的嘲讽和悲凉,“了解有什么用?钥匙?哈……钥匙有用吗?那箱子就是个摆设!是个……是个……”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出某个可怕的称谓,最终却变成了剧烈的咳嗽,呛得他弯下腰,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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