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竹窗时,竹海浸在靛蓝色的雾霭里。
最后一缕阳光掠过竹梢,将整片竹林染成琥珀色。檐角的铜铃不再震颤,倒是竹屋西侧的 “听风竹” 开始低语,竹节相击发出 “空、空” 的声响,像是谁在远处敲着竹制的编钟。明澈往火塘里添了块竹炭,火星子溅起来,落在青石地面上,转瞬便化作细碎的光点,被晚风卷着飘向竹窗。
阿竹蜷在竹榻角落,怀里还抱着那只装血珠果的竹篮。白日里敷的药泥透过绷带散着清凉,脚踝的胀痛早已消了大半,只是奔波半日的疲惫涌上来,让他眼皮重得像坠了铅。他偷偷打量明澈 —— 那人正坐在案几旁,手里削着根青竹,竹屑在火光里簌簌飘落,落在他膝头的竹垫上,竟不沾半分。
“这竹子要在晨露里泡过七日,才能削得这般柔韧。” 明澈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忽然开口时,手里的竹刀正旋出个圆润的弧度,竹片在空中翻了个身,落下时已初具鸟形,“涤尘宗的孩子,七岁就要学竹雕,不是为了手艺,是为了练‘心手合一’。”
阿竹的好奇心压过了睡意:“雕这个做什么?”
“给你。” 明澈将竹鸟的翅膀削得更薄些,竹片透出火光的橘红,像蒙着层红纱,“下山的路不好走,这竹鸟能引着你避开毒虫。” 他说着,指尖在竹鸟的眼眶处轻轻一剜,两个细小的孔洞便出现了,“等会儿找两颗红豆当眼珠,它就活了。”
“活了?” 阿竹猛地坐起来,竹篮从怀里滑下去,滚到明澈脚边。几颗血珠果掉出来,沾了些竹屑,表皮的紫黑又淡了几分,露出底下水润的红,“竹子做的东西,也能活吗?”
明澈弯腰捡果子时,指腹蹭到竹篮的边缘。那竹篮编得不算精巧,篮底甚至有处脱线的破洞,但收口处特意留了圈流苏,想来是阿竹母亲的手艺。他想起师父说过,器物不论贵贱,藏着心意便有了魂灵。
“你看。” 明澈将一颗血珠果放在竹鸟嘴边,奇异的事发生了 —— 竹鸟的喙竟微微动了动,果皮上的水珠顺着喙尖滚落,在案几上晕开个小小的红点,“草木有灵,器物也能通心。就像你娘编的竹篮,哪怕破了洞,装着你采的果子,也比金篮子珍贵。”
阿竹的脸又红了,伸手想去够竹篮,却被明澈按住手腕。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起了层红疹,想来是白日里接触血珠果的毒素还没清干净。
“别动。” 明澈取来陶瓮里的清水,将他的手掌按在水面上。阿竹只觉一股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掌心的红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连带着心里的燥热都散了。水面映出他的脸,比来时干净了许多,只是眉宇间还锁着愁绪,像被雾气打湿的眉头。
“你娘…… 咳了多久?” 明澈继续削着竹鸟的尾羽,竹刀起落间,竹片的纹路顺着他的力道舒展,竟像是真鸟的羽毛在颤动。
“快半年了。” 阿竹的声音低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竹榻的缝隙,“起初只是晨起咳几声,后来夜里也咳,郎中开了好多方子,都没用。” 他忽然抬头,眼睛在火光里亮得惊人,“明澈哥哥,你真的能治好她吗?我可以…… 可以帮你看竹林,我会浇笋,会除虫,还会……”
“我不是仙人。” 明澈打断他时,竹鸟的轮廓已完全成型,正被他捧在掌心细细打磨,“涤尘宗的人,治病靠的不是法术,是‘观物’—— 就像看你娘窗台上的百日红,知道它和断肠草相生,便知该断哪条根。” 他将竹鸟放在案几上,取来针线筐里的两颗红豆,用竹刀尖挑着嵌进眼眶,“好了。”
话音刚落,那竹鸟竟扑扇了下翅膀,从案几上飞起,在竹屋里盘旋一周,最后落在阿竹的肩头。红豆眼珠在火光里转了转,喙尖蹭了蹭阿竹的耳垂,痒得他 “噗嗤” 笑出声。
“它真的活了!” 阿竹小心翼翼地摸着竹鸟的翅膀,竹片光滑得像鹅卵石,“奶奶说的没错,涤尘宗的仙人……”
“我不是仙人。” 明澈再次纠正,却没了先前的严肃,“我师父说,能治好的病,都是心病;能渡的人,都是愿渡己的人。你娘的病,一半在身,一半在心里。” 他往火塘里添了块竹炭,火光突然亮起来,照亮了案几上那本《洗心诀》,书页间夹着的半片枯叶,在气流里轻轻颤动。
阿竹没听懂,却不再追问。竹鸟在他肩头打了个转,又飞回案几,站在《洗心诀》上,歪着头梳理翅膀。他忽然想起白日里铜盆里的水影,母亲咳嗽时蹙着的眉头,心里的酸楚涌上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竹榻的席子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哭吧。” 明澈递过块竹纤维帕子,那布料比寻常棉布柔软许多,还带着淡淡的竹香,“心里的结,哭出来就松了。”
阿竹接过帕子,却没擦眼泪,只是攥在手里。那帕子的边角绣着半片竹叶,和明澈袖口的图案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块涤尘宗的竹牌,牌面在火光里泛着温润的光:“这个…… 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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