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冰冷的念头,一旦从绝望的深渊里滋生出来,便如同最顽固的附骨之疽,疯狂地滋长、蔓延,以惊人的速度侵蚀占据了他所有残存的思绪。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模糊的想法,而是变成了一盏摇曳不定、却散发着诡异诱惑力的鬼火,在无边的黑暗和自我厌弃中,为他指引着一条通往所谓“洁净”和“正确”的毁灭之路。这光芒冰冷而致命,却被他扭曲的认知当成了唯一的救赎。
是啊,声音…这完全不受控制、突兀而丑陋、如同垂死鸦啼般刺耳难听的噪音,是附加在他原本就深重罪孽之上的新的污秽。它是确凿的证据,证明着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持续不断的错误。它惊扰了高贵公主的耳朵,引来了理所应当的严厉责打,它每一次不受控制地溢出,都在反复证明着它的不该存在,它的罪恶本质。既然这具身体早已从里到外污秽不堪,无法彻底洁净,那么至少…至少可以让这最直接惊扰他人、玷污环境的声呐彻底消失。沉默…永恒的、彻底的沉默,或许才是他这卑贱生命唯一能做到的、微不足道的“赎罪”,才是他停止制造“错误”、不再玷污这个世界的唯一方式。
这个念头在他空洞死寂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碰撞,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尖锐,最终凝固成一种偏执的、可怕的、不容动摇的决心。它像一把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他最后的生机。
白天,他依旧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子一样,像一抹没有声音的影子,沉默而机械地做着那些微不足道、甚至毫无意义的杂活。他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膛,用散乱的枯发尽可能地隐藏自己依旧红肿未消、带着青紫淤痕的脸颊和那道已经结痂却依旧显眼的破裂嘴角。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可能牵扯到脸上的伤,带来一阵阵隐痛,但这疼痛反而让他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这是惩罚,是应得的。
宜阳公主回到永宁殿便被夫子要求练字,只能把叫太医的事暂且搁置,毕竟是小孩子之后便忘记了。
第二日宜阳又偷偷来看他。她一眼就注意到了他脸上那无法完全掩饰的伤痕,那双清澈的杏眼里立刻涌起气呼呼的情绪,叉着腰,像个小大人一样追问:“你的脸怎么回事?谁打你了?告诉本宫!”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
沈玠却像是被火烫到一样,猛地跪伏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拼命地摇头,喉咙里发出急促而压抑的、气流摩擦般的嘶嘶声,用尽全身力气表达着“没有,没有人”,并笨拙地用手势比划着,表示是自己不小心摔的。他的眼神惊恐万状,躲闪着公主探究的目光,仿佛被她追问本身就是一种更大的责罚。他绝不能牵连出那个老太监,那只会引来更多的麻烦和更可怕的报复,而且,在他内心深处,他真的认为那是自己应得的。
宜阳虽然满心疑惑,看他吓得这副模样,话也说不清楚,毕竟年纪尚小,被他这激烈的反应和拙劣的谎言暂时糊弄了过去。她蹙着小小的眉头,又叮嘱了几句,然后像往常一样,放下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块精致的、散发着甜香的点心,便急匆匆的宫学习,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而她留下的那些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美好点心,最终不是被夜间活跃的老鼠啃食殆尽,就是在冰冷的空气中慢慢变得干硬、变质,蒙上一层灰白的霉斑。他从未碰过,连看都很少去看。那不属于他,碰了,只会增添新的罪孽。他的食物,始终只有那些最粗糙、最简单的粥和干硬冰冷的馒头,仿佛只有这些才能勉强匹配他卑贱的身份。
夜晚,当整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都陷入沉睡,死寂和寒冷如同浓墨般彻底笼罩这间偏僻破败、被世界遗忘的小屋时,沈玠睁着空洞的眼睛,躺在冰冷刺骨、散发着霉味的草席上,清晰地听着自己喉咙里因为之前的掌掴和持续的咳嗽而变得异常红肿、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风箱般艰难而粗粝的声响。这声音在他自我厌弃的耳朵里,被无限放大,依旧是如此的刺耳、丑陋、不该存在。每一次吸气,每一次呼气,都像是在提醒着他的罪过,宣告着他的污秽。
白天被强行压抑的念头,在夜的绝对寂静和孤独中,变得无比清晰和强大。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关节因为寒冷和虚弱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惨淡的月光,吝啬地透过窗棂的缝隙,勉强挤进屋内,在地上投下几条冰冷苍白的光带,如同监狱的栅栏,将他囚禁于此。
他开始了他的寻找。一场为自己执行最终刑罚的、静默的仪式。
过程并不困难。这间堆放废弃杂物的屋子里,总能找到一些被彻底遗忘的、锈蚀的、冰冷坚硬的、象征着无用和废弃的东西。它们和他一样,是被抛弃的存在。他无声地翻动着角落里的破败物件,手指拂过冰冷的尘埃和蛛网。
最终,他在一个被遗弃在墙角、蒙着厚厚灰尘、几乎散架的破旧针线筐里,找到了一根细长的、已经布满斑驳黄褐色锈迹的缝衣针。针鼻儿里甚至还残留着一小段同样腐朽发黑的线。针尖并不锋利,甚至有些钝了,但在昏暗的月光下,那一点微弱的光泽,却散发出一种冰冷的、决绝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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