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杂乱的脚步声和公主带着哭腔的声音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陋巷的尽头。破败的小屋内,重又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沈玠压抑而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空气中弥漫不散的淡淡血腥味和金疮药的苦涩气息。
那碟精致得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芙蓉糕,还放在那张摇摇晃晃的矮凳上,甜腻的香气混合着霉味和药味,形成一种怪异而令人作呕的气息。沈玠的手无力地垂在床沿,指尖还沾着些许糕点碎屑。胃里因强行吞咽而起的痉挛绞痛尚未平息,身后的剧痛却一浪高过一浪,无情地冲刷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命令……赏赐……又是赏赐……每一次赏赐,带来的都是更深的屈辱和痛苦……殿下她……只是觉得好玩吗?还是觉得,这样便能弥补什么?)他想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却发现连这点力气都已失去。脸颊蹭着粗糙冰冷、带着霉味的被褥,那点微弱的摩擦带来的刺痛,反而让他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活在这无间地狱里。
公主最后那句“过些时日再来看你”,在他听来,不啻于另一道催命符。她再来?再来一次,又会发生什么?下一次,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更严厉的惩罚?更屈辱的场面?还是……会将她也拖入这泥沼,让她因他而沾染是非,清誉受损?(十一岁的公主,金枝玉叶,她不懂……她不懂她的靠近对我而言是砒霜,对她自己……或许也是祸端……我不能……不能再连累她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紧紧缠绕住他的心。他存在的本身,就是错误,就是招祸的根源。卑微顺从,换来的是一次次变本加厉的欺辱;偶然闪现的聪明才智,带来的不是生机,而是更严厉的“规矩”惩罚;甚至连公主一丝微不足道的、或许只是出于孩童一时兴起的“善意”,最终也化作将他推向更深渊的巨力。
他还能怎么做?躲?躲到哪里去?这深宫之内,哪有他这等低贱奴婢的容身之处?躲到最阴暗的角落腐烂?可即便他愿意烂死,麻烦依旧会找上门来,只因他曾被公主“青眼”看过一眼。李四的嫉妒,于公公的“规矩”,不都源于此吗?(原来……连安静地腐烂,也是一种奢望……)
绝望,如同最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意识在疼痛和寒冷的交替侵袭下,再次变得模糊。他昏昏沉沉的,时醒时睡,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被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剧痛折磨得生不如死。梦境与现实交织,有时是公主带着泪光的杏眼,有时是于公公狰狞的面孔和李四得意的嗤笑,有时是更久远以前,书香弥漫的家和父母温和的教诲……那些画面碎裂又重组,最终都化为鞭挞和板子落下的破风声,以及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一天,或许两天?时间在这暗无天日的小屋里失去了意义。伤口的疼痛稍缓,不再是那种尖锐到令人疯狂的灼痛,转而变成一种沉闷而广泛的钝痛,伴随着难耐的瘙痒,提醒着伤口正在缓慢愈合。但这愈合的过程,同样煎熬。他像一条被扔在岸上濒死的鱼,只能无力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绝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不同于以往任何来看他笑话或奉命例行公事查看的小太监那般虚浮或嘈杂。那脚步稳而轻,落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几乎听不见响动,停在门外,似乎犹豫了一下,带着一种审慎的打量。然后,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一个身影敏捷地闪了进来,又迅速将门掩上,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惯于在这种晦暗环境中行走。
沈玠立刻警觉起来,身体下意识地绷紧,瞬间牵动了伤处,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让他控制不住地倒抽一口凉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来人是个面生的中年太监,面容普通得扔进人堆里瞬间就会找不到,但一双眼睛却透着一种精明的油滑,像深潭里窥伺猎物的老鱼,冷静地评估着周围的一切。他身上穿着的是比于公公品级稍低、但远比普通洒扫太监体面的青色缎面服饰,腰间挂着的腰牌显示着他来自令人谈之色变的西厂。他进屋后,先是快速地、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嫌恶扫视了一圈这陋室的环境——斑驳的墙壁、结了蛛网的房梁、地上未干的水渍和污秽,目光最后才落在床上如同濒死幼兽般蜷缩着的沈玠身上。那目光锐利而冰冷,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的损毁程度。
“啧,于公公下手还真是不留情面。”那太监开口了,声音尖细,却刻意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经过算计的、假惺惺的同情,“沈玠是吧?瞧瞧这给打的……皮开肉绽,真是无妄之灾啊。”他话说得仿佛惋惜,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真情实感,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甚至带着一丝隐秘的满意,仿佛这惨状印证了他的某些想法。
沈玠抿紧苍白的嘴唇,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是用警惕而茫然的目光看着对方。他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对方来意。是于公公又派来探查他死没死?还是李四那边的人来看笑话?或者是……别的什么?他的心弦绷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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