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似乎也不期待他的回答,自顾自地往前走了两步,却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污渍,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恰好能看清沈玠全貌却又不会沾染上晦气的距离。“咱家姓孙,在三皇子随堂王公公手下当差。”他慢悠悠地报上家门,特意加重了“三皇子”和“王公公”几个字,音调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不言自明的威慑,然后那双精明的眼睛便像钩子一样紧紧盯着沈玠,仔细观察着他最细微的反应,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惊惧或动摇。
随堂太监王振!
沈玠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块冰砸中,瞬间寒彻骨髓。即便他入宫不久,且一直处于最底层,也听说过那人的恶名。王振手段狠辣,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攀附得势的三皇子,狐假虎威,几乎掌握了半个宫内奴才们的生杀大权,是无数人暗地里咬牙切齿却敢怒不敢言的存在。对于他们这些小内侍而言,王振更是如同云端之上、执掌生杀予夺的可怕神魔,他的名字本身就代表着无尽的麻烦和危险。这孙公公,竟是王振的心腹?
(王振的人……他来找我做什么?我这样卑贱如尘、命如草芥的,怎么会入了他们的眼?是祸,还是……)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以至于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这并非伪装,而是最真实的反应。
看到沈玠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和无法掩饰的颤抖,孙公公似乎颇为满意,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恐惧就好,恐惧意味着容易控制。他笑了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几分虚伪:“小子,运气不错啊,居然能得了宜阳公主殿下的眼。”他再次提起公主,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沈玠血淋淋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又是公主!沈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刺痛和恐慌。
孙公公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痛苦,或者说,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毒蛇在阴暗处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恶意:“不过呢,福兮祸所伏。你这运气,没点根基,可就变成催命符了。这回是李四栽赃,于公公打板子,下一回呢?公主殿下年纪小,心思单纯,觉得对你好,赏你点东西,替你说句话,那是她的慈悲。可这宫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越是关注你,你这靶子可就立得越显眼。下次,可能就不是十板子这么简单了。或许是不知哪口井里的淤泥,或许是不明不白的急病,或许……是冲撞了哪位贵人,直接被乱棍打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沈玠最恐惧、最焦虑的点上,将他内心深处不敢细想的噩梦赤裸裸地揭开。他浑身冰冷,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冷汗浸湿了破烂的里衣。(他说得对……他说得对!我就是靶子!我不仅保不住自己,还会害了殿下!她会因为我而被非议,甚至可能被牵连!)绝望如同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孙公公敏锐地捕捉到他情绪的崩溃,知道火候已到,便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精心调配的、蛊惑的意味:“小子,咱家今天来,是给你指条明路。你是个聪明人,上次能在那般情况下自证清白,说明脑子不笨,是块材料。窝在这里任人宰割,最后悄无声息地烂掉,太可惜了。你想没想过,若是你有了身份,有了依靠,像李四那种上不得台面的货色,还敢动你吗?于公公打板子之前,是不是也得掂量掂量你背后站着谁?”
沈玠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疑虑和本能的反感覆盖。投靠王振?那与投身虎口何异?他嘶哑着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最后一丝挣扎:“公公……什么意思?”他需要确认,需要听到那最赤裸裸的答案。
“意思就是,跟着咱家,跟着王公公。”孙公公终于图穷匕见,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傲慢和笃定,仿佛已经吃定了他,“王公公求才若渴,最是看重像你这样机灵、有点小聪明又受过委屈、懂得世间艰难的年轻人。只要你点头,以后就是自己人。别的不敢说,在这内官监乃至整个宫里,保管再没人敢轻易欺辱你。甚至……你还能有机会,真正为公主殿下分忧解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成为她的负累和污点。你出了事,殿下要操心,你受了赏,殿下要遭疑。你这般活着,本身就是殿下的拖累。”
最后那几句话,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猛地刺入并搅动着沈玠的心脏!为他一直以来所有的痛苦和挣扎下了最残忍的注脚!
(为殿下分忧解难……而不是负累……?我活着……本身就是她的拖累?)
他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投靠王振,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那将是真正踏入泥沼,与虎谋皮,从此只会比现在更加肮脏不堪,永世不得超生。王振的恶名,足以让任何尚有良知的人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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