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发生在周三下午三点,鸡舍三区。
王北舟是去检查新安装的自动饮水系统时,无意中听到那番话的。三个新来的捡蛋工——都是十八九岁的本地小伙,上个月刚通过姆巴蒂的招聘进来——正蹲在鸡舍背阴处偷懒,用斯瓦希里语闲聊。
起初王北舟没在意,他的斯瓦希里语只够日常交流,语速一快就听不懂。但几个词飘进耳朵:“中国人”、“钱”、“提款机”。
他放慢脚步,躲在饲料桶后。
“......阿里的表兄在码头干活,他说东方大国人开的公司,工资比印度人公司低两成。”个子最高的那个说,他叫贾布里,胳膊上有道刺青。
“但李老板给的工资不低啊。”稍胖的犹豫道,“比我在加油站打工时多。”
“那是现在。”第三个最瘦,眼睛很亮,“马库斯先生说了,东大人来非洲就是为了赚钱,他们不会真心帮我们。等鸡场赚够了钱,要么搬走,要么就压低工资——因为到时候我们就离不开这份工作了。”
贾布里点头:“马库斯先生懂得多,他是白人,但真心帮我们。上周他还教我怎么认饲料草籽,说以后我可以自己种,不用依赖中国人。”
“他还说,白人以前是殖民过非洲,但现在不一样了。”瘦子压低声音,“白人带来了教育、技术,还帮我们建学校医院。东大人呢?只知道挖矿、开工厂,把钱都汇回中国。”
胖子挠头:“可是李老板给我们发奖金,还建了淋浴间......”
“那是小恩小惠!”贾布里嗤笑,“马库斯先生说,这叫‘施舍经济学’,给一点甜头,让我们乖乖干活。白人帮我们是希望我们真正独立,东大人帮我们是希望我们永远依赖他们。”
听到这里,王北舟再也忍不住,从饲料桶后走出来。
三个年轻工人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手里捡到一半的鸡蛋差点掉地上。
“王、王经理......”胖子结结巴巴。
王北舟脸色铁青,先用中文骂了句脏话“我去年买了个表”,才切换成蹩脚的斯瓦希里语:“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三人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说啊!”王北舟提高声音,“不是说中国人都是来赚钱的吗?不是说我们是行走的提款机吗?”
贾布里胆子大些,挺直腰板:“我们没说错。马库斯先生告诉我们,要看清楚谁才是真朋友。白人虽然历史上有错,但现在真心帮助我们发展。东大人嘴上说友谊,实际上......”
“实际上什么?”王北舟逼近一步,“马库斯还跟你们说了什么?”
瘦子小声嘟囔:“他说中国人没有信仰,只信钱。所以对工人也不会真心好,都是算计。”
鸡舍里安静得只剩下母鸡咯咯声。其他工人听到动静,远远围观,不敢靠近。
王北舟看着这三张年轻的脸,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抱怨,而是一种被系统灌输的观念——白人救世主,东大人剥削者。更可怕的是,说这话的马库斯,在工人心中是“有知识的白人”、“无偿帮助他们的好人”。
“你们三个,今天不用干活了。”王北舟深吸一口气,“去办公室等我。”
“朴哥,事情不对劲。”
办公室里,王北舟把情况一五一十告诉李朴。姆巴蒂也被叫来了,听到马库斯的名字,这个一向憨厚的黑人经理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早就觉得奇怪。”姆巴蒂用英语说,声音低沉,“上个月开始,有几个工人私下问我,为什么鸡场的技术都是马库斯教,东大人自己不会。还有人说,马库斯告诉他们,东大养殖技术落后,都是靠白人的改良才能成功。”
李朴靠在椅背上,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窗外,那三个年轻工人垂头站在院子里,不安地等待发落。
“马库斯每周来鸡场,除了看饲料,还做什么?”李朴问。
姆巴蒂回忆:“他会跟工人聊天,有时候在休息室,有时候在食堂。刚开始聊饲料,后来聊家庭,聊未来。他会问工人有什么梦想,然后说教育很重要,他可以推荐免费的教育资源——都是教会办的夜校。”
“夜校教什么?”
“英语、数学,还有......‘公民教育’。”姆巴蒂说,“我侄子去上过,他说课堂上会讲历史,讲非洲发展,讲国际合作。但讲着讲着,就会对比东大和西方在非洲的角色。”
李朴闭上眼睛。画面清晰起来——马库斯以技术援助为切入点,建立信任,然后通过闲聊、推荐教育资源,潜移默化地输出观念。而目标,正是这些涉世未深的年轻工人。
“他喵的......”王北舟一拳砸在桌上,“我们把他当老师,他拿我们当渗透目标?”
“不止。”李朴睁开眼,眼神冷冽,“他是要把我们的工人,变成他们的宣传员。你们想想,如果鸡场里有一批工人,深信中国人是剥削者、白人是救星,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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