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在手机屏幕上跳出来时,李朴正坐在鸡场办公室的旧沙发上核对年度报表。
窗外是十二月最后一周的午后,达市的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彩,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水泥地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风扇在头顶吱呀转动,卷起桌上散落的发票和单据。
六万元人民币。
相当于鸡场一个普通工人二十年的工资。
李朴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几秒,然后退出网银,锁屏,把手机放在桌上。
继续低头看报表。
五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砰”地撞开。
王北舟站在门口,手里攥着手机,眼睛瞪得滚圆,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尊突然被点穴的雕像。
李朴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进门前不会敲门?”
“朴、朴哥......”王北舟的声音在发抖,他举起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银行的到账短信,“这......这是......”
“年终奖。”李朴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发了张加班补贴单,“你今年干得不错,应该的。”
王北舟走进来,脚步有点飘。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又站起来,然后又坐下。
手机被他紧紧攥着。
“六......六万?”他咽了口唾沫,“朴哥,这太多了。我每个月工资已经比国内同龄人高很多了,年终奖按惯例也就是一个月工资,这六万......”
“这是特别奖金。”李朴打断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不是按惯例算的,是按贡献算的。鸡场今年净利润比去年增长65%,这里头有你的功劳。饲料改良你盯的,工人管理你抓的,新客户拓展你跑的——尤其那个视频业务,虽然是你个人搞的,但也间接宣传了鸡场。”
他重新戴上眼镜,看着王北舟:“亲兄弟明算账。该你得的,一分不会少。”
王北舟沉默了。
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那条短信上的数字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六万,对他这样一个来自河北农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供的年轻人来说,是笔巨款。
他刚来非洲时,身上只有两千美元,是找亲戚凑的。
那时他想得很简单:干三年,攒四十万块钱回家,在县城付个首付,娶个媳妇。可现在,光这一笔年终奖,就超出了他的预期。
“朴哥......”王北舟再抬起头时,眼眶有点红,“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别说。”李朴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还有这个。”
王北舟接过,打开。
里面不是钱,是一张打印的订单截图——国内某知名电商平台的购物记录。订单明细显示:两箱进口水果(车厘子、奇异果、蓝莓),一套中老年保健品(鱼油、钙片、复合维生素),还有一台最新款的足浴按摩器。
收货人地址是河北省某个县城的小区,收件人姓王。
王北舟的手开始抖。
“快过年了,你回不去,总得给家里表示表示。”李朴说,“水果是空运的,应该明天就能到。保健品你爸你妈都能吃,足浴器给你妈的,她不是有关节炎吗?泡脚有好处。”
王北舟猛地站起来,转身走到窗前。
背对着李朴,肩膀微微耸动。
办公室里安静了很久。只有风扇的转动声,和远处鸡舍隐约传来的咯咯声。
“朴哥。”王北舟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我王北舟这辈子,跟定你了。”
“少来这套。”李朴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咱们是合作伙伴,不是江湖兄弟。我给你奖金,是因为你值这个价。你好好干,明年鸡场规模翻番,我给你发十二万。”
王北舟转过身,眼睛果然红了,但脸上在笑:“行,那说定了。明年我拼了命也要让业绩翻番。”
两人重新坐下。
李朴泡了壶茶——是坦桑尼亚本地的红茶,加一点生姜和丁香,热腾腾的。
“家里最近怎么样?”李朴问。
“挺好的。”王北舟捧着茶杯,热气氤氲了他的脸,“我弟今年考上大学了,二本,计算机专业。我妹高三,成绩也不错。上个月我给家里打了三万,把老房子翻修了一下,装了空调和热水器。我爸在电话里说,村里人都羡慕他,说儿子在非洲出息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又有点哽:“但他们不知道我在这边吃的苦。最难受的是得疟疾,烧到四十度,在诊所躺了三天,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儿了......”
李朴静静听着,没插话。
“是你天天来看我,给我带粥,还从中国城找了个中医给我扎针。”王北舟抹了把脸,“朴哥,这些我都记着呢。我这人嘴笨,不会说漂亮话,但我心里有数。没有你,我王北舟现在可能还在哪个工地搬砖,一个月挣几千块钱,一辈子看不到头。”
“每个人都有低谷。”李朴说,“我也有过。那会第一批鸡苗因为天气问题死了大半,我蹲在鸡舍里,看着满地死鸡,真想一把火烧了这地方,买张机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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