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歌挥挥手让汀兰退下并守好门口,亲自走到门边将门闩仔细插好。她动作利落地脱下身上那件繁复精致的郡主常服,换上了那套略显宽大的青灰男装。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娇嫩的肌肤,带来些许不适,但她恍若未觉。她走到梳妆台前,就着铜盆里微凉的清水,将脸上可能残留的脂粉痕迹仔仔细细地洗净,然后用一根最普通不过的木簪,将那一头如瀑的乌黑青丝尽数束起,在头顶挽了一个最常见的男子发髻。镜中,顿时映出一个面容略显苍白、唇色淡薄,但眉眼却依旧难掩精致,带着几分未褪稚气的少年清俊模样,只是那眉宇间凝结的沉郁与眼底深藏的冰冽锋芒,让她看起来不像个寻常少年,反倒像个背负着秘密、沉默寡言的江湖客。
她对着模糊的铜镜,微微调整了一下神态,刻意将眉梢压低了几分,收敛了眸中过于明亮慑人的光彩,让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更加内敛平凡。随即,她走到床榻边,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巧的、毫不起眼的紫檀木匣。打开匣子,里面是几个谢云舟之前留给她的白瓷药瓶。她仔细辨认了一下,取出了三瓶:一瓶是内服的、能暂时改变声线、使之变得粗粝沙哑的“变声丸”;一瓶是外用、遇险时可迅速挥洒出去迷晕敌人的“迷魂散”;还有一瓶则是能短时间内激发身体潜能、提振精神体力,但事后会异常疲惫虚弱的“提神丹”。她毫不犹豫地取出一粒“变声丸”吞下,药丸带着苦涩滑入喉管,喉间立刻传来一阵轻微的灼热和紧绷感。
将这些救命的物事仔细贴身收好,她又从衣柜暗格中取出那柄萧无痕所赠、通体乌黑、触手冰凉的玄铁短匕,将它牢牢地绑在小腿外侧的靴筒之中。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仿佛提醒着她那个男人复杂难测的存在。一切准备就绪,她再次深吸一口气,走到后窗边,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外面并无异动,这才动作轻盈如灵猫般推开窗棂,一个翻身,便悄无声息地落到了院外的草地上,身影几个起落,便彻底融入了府外那无边无际的、沉甸甸的夜色帷幕之中。
子时的京城,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终于收敛了白日里的所有爪牙,陷入了沉睡。白日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街道,此刻空旷得令人心慌。只有远处更夫那拖着长长尾音的、带着困倦的敲梆报时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空旷的街巷间孤独地回荡几下,便迅速被更深的寂静吞没。夜风愈发凛冽,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呼啸着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发出哗啦啦的、如同无数细碎脚步般的声响,更添几分诡谲与不安。
凤九歌凭借着前世记忆里对京城大小街巷的深刻烙印,专挑那些灯光最为昏暗、路径最为曲折、人迹最为罕至的偏僻小巷穿行。她身形娇小灵巧,脚步放得极轻,落地无声,如同暗夜中一道飘忽不定的幽魂,凭借着敏锐的感知和前世积累的经验,一次次有惊无险地避开了那些提着灯笼、呵欠连天的巡夜兵丁和更夫模糊的身影。变声丸的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她试着轻咳一声,发出的已是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与她那清俊少年的外表颇为契合。
北街位于京城西北角,并非连通各坊市的主干道,位置本就相对偏僻,商户稀少,民居简陋。尤其到了这深更半夜,更是寂静得如同鬼域。街道两旁,那些白日里或许还有些许生气的铺面,此刻都紧紧关闭着黑漆漆的木板门,窗户如同无数只沉睡怪兽空洞无神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空无一人的街道。唯有街角那棵据说已有上百年树龄、枝干虬结的老榆树,在凄清惨淡的月光映照下,伸展着光秃秃的、如同鬼爪般的枝桠,在地面上投下张牙舞爪、变幻不定的扭曲黑影。
凤九歌并未直接靠近那棵作为标志的老榆树,而是在距离尚有数十步远的一条狭窄、堆放着废弃杂物、散发着隐隐霉味的阴暗巷道口停下了脚步。她将自己纤细的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粗糙、布满湿滑苔藓的墙壁阴影里,屏住呼吸,连胸口都刻意压抑着起伏,只露出一双锐利得如同猎鹰般的眼眸,穿透层层夜色,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锁定着那棵老榆树以及其周围方圆十丈内的每一寸空间。
时间,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高度紧绷的神经中,仿佛被无限拉长,流逝得异常缓慢。四周除了不知疲倦的风声,便是她自己那如同擂鼓般、在耳膜中无限放大的心跳声。月光偶尔挣扎着穿透厚重乌云的缝隙,在地上投下几块斑驳晃动、明灭不定的光斑,非但未能驱散黑暗,反而更衬得这夜色深沉诡异,危机四伏。
就在子时三刻的梆子声,带着一丝飘忽不定,隐约从遥远的街口传来之际,老榆树旁那片最为浓重的阴影里,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了三道模糊的黑影!
那三人皆穿着最为寻常不过的深灰色或藏蓝色粗布短打,打扮得与这北街的贫苦力夫或夜归匠人一般无二,毫不起眼。然而,他们行动间步伐却异常沉稳协调,落地无声,眼神如同淬毒的钩子,在现身的第一时间便极其警惕地、带着审视意味地四下扫视,周身散发着一股与这身市井装扮格格不入的精干、冷冽与隐隐的血腥戾气。这绝非普通的市井之徒,而是训练有素、见过血的暗桩或死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