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痕那嘶哑而冰冷的质问,如同浸透了北疆寒冰的锁链,沉甸甸地缠绕在凤九歌的心头,让她本就因剧痛和生命透支而混沌的意识,更加滞重难行。那声音里淬炼的怀疑与深入骨髓的戒备,比腊月里最刺骨的穿堂风还要凛冽,直直穿透她早已千疮百孔、负罪前行的魂魄,在那残破的心室中激起一阵阵绵密而尖锐的刺痛涟漪。
为什么救他?
这简短的四个字,其背后是她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无法洗清的前世罪孽、是日夜啃噬灵魂的愧疚,以及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在恨与悔的废墟下悄然滋生的、复杂难辨的情感幼苗。前世他饮下她亲手递上的毒酒时,那瞬间碎裂的信任与最终归于死寂的绝望眼神,与方才宫宴上他毒发倒地、面色青紫、生机飞速流逝的景象,在她脑海中疯狂交织重叠,几乎要将她尚存一息的灵魂彻底撕裂。那一瞬,她仿佛又被拖回了那个冰冷彻骨的新婚雪夜,看着他倒在猩红的地毯上,生命的热度一点点消散,而她却只能被无形的枷锁禁锢着,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那种撕心裂肺、魂飞魄散的痛楚,远比此刻在她经脉中肆虐的毒素反噬更让她肝胆俱裂。
她能说什么?难道要在这众目睽睽、隔墙有耳的金殿之上,告诉这个恨她入骨、与她有着血海深仇的男人,她是从无边地狱爬回来赎罪的恶鬼?告诉他,她宁愿自己身受千刀万剐、永堕轮回,也无法再承受一次看着他生命之火在自己眼前熄灭的绝望?告诉他,那纠缠了两世、刻入骨髓的愧与恨,或许早已在无数次午夜梦回与今生的刻意回避中,悄然发酵成了别的、连她自己都感到恐惧和茫然的东西?
不,她什么都不能说。一个字也不能。
喉头不断涌上的、带着铁锈与腐败甜腻气息的腥甜,与五脏六腑被那几种霸道毒素侵蚀、仿佛被无数烧红的细小刀刃反复切割、搅拌的剧烈绞痛,让她连维持最后一丝清醒都变得极其艰难。眼前是阵阵扭曲的黑影,耳畔是持续不断、越来越响的嗡鸣,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颅内振翅,整个世界都在她感知中旋转、崩塌、陷落,唯有他那双即便虚弱也依旧锐利、充满了审视与冰冷疏离的眸子,如此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她只能凭借那源于前世濒死体验锤炼出的、远超常人的意志力,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抬起沉重如灌铅的眼皮,迎上他那道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目光。那眸底深处,除了磐石般坚固的怀疑,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流星般一闪而逝的震动——或许是对她此刻形销骨立、气息奄奄惨状的些微讶异,或许是对她为何不惜如此代价、行此诡异秘法舍身相救的、最深沉的困惑。
她用尽胸腔内那如同破风箱般艰难运转的最后一点气力,断断续续地、声音微弱沙哑得几乎要散在风中,勉强挤出一个看似顾全大局、实则苍白无力到连她自己都无法信服的借口:“王……王爷若……有何不测……朝局……必生动荡……边境……恐不安宁……届时……于我凤家……亦无……益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砂纸反复打磨过的喉咙中挤出,带着血气与深入骨髓的痛楚,也裹挟着她难以言明的、巨大的无奈与悲凉。
话音未落,那强行支撑的最后一点意识,如同被骤然袭来的狂风吹灭的残烛,火苗挣扎着跳动了两下,便彻底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她甚至没能看清萧无痕在听到这个冠冕堂皇、充斥着政治算计的回答后,眼中一闪而逝的、是更深的讥讽还是某种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便头一歪,彻底晕厥过去,纤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躯如同被狂风折断翅膀的玉蝶,软软地倒入及时上前、稳稳扶住她的谢云舟臂弯里,不省人事。在她意识彻底沉入冰冷黑暗前,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是那通过“生命链接·血契续命”强行建立起来的、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心跳共鸣,证明着他至少还活着。这奇异的连接,竟让她在无尽的痛苦与绝望深渊中,生出了一丝诡异而心酸的安心。
她最后那句牵强至极的解释,与其说是理由,不如说是一种本能的政治避险与场面话,苍白得可笑,甚至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然而,听在心思深沉如海、惯于在权力漩涡中权衡的萧无痕耳中,却像是在一片混乱的迷雾里,投下了一颗微妙的石子。为国?为家?为了凤氏一族的利益与安稳?独独没有为她自己?这与他认知中那个前世为了虚无缥缈的情爱、自私恶毒到不惜亲手毒杀亲夫、将家族也拖入深渊的凤九歌,其行为动机似乎……产生了某种难以忽略的偏差。这微妙的差异,像一根极细却无比坚韧的丝线,悄然缠绕上他固守了两世的、由恨意筑成的坚冰,虽远不足以使其松动融化,却也在那冰冷光滑的壁面上,留下了一道几不可察的、需要时间去验证的裂隙。
“凤小姐!”谢云舟低呼一声,一向温润从容的眉眼间此刻满是挥之不去的凝重与惊诧。他立刻伸出修长稳定、惯于拈针的手指,精准地探向她颈侧脆弱搏动着的脉门,指尖传来的触感微弱、混乱且浮滑无力,生命气息衰败如同在狂风中摇曳、随时会熄灭的残烛,但奇异的是,那几种相互纠缠催化、霸道无比的混合剧毒那凶猛的侵蚀速度,确实被一股外来的、带着她自身鲜明生命印记与某种古老法则意味的温暖能量暂时而有效地遏制、包裹住了。他眉头紧锁,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迅速从随身携带的、散发着清苦药香的紫檀木药囊中取出数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手法如电,精准而稳定地刺入她周身几处关键大穴,先护住她那如同即将决堤般溃散的心脉元气,那针尾因他精纯内力的灌注而微微颤动,发出几不可闻的低沉嗡鸣。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显示出极高的医道修为与临危不乱的定力,但眼底那难以掩饰的惊疑却如同湖面的涟漪,层层扩散——这究竟是什么闻所未闻的逆天秘法,竟能如此霸道地转移、分担毒素,甚至建立起这种近乎同生共死的生命链接?这完全颠覆了他毕生所学的医理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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