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铅灰色厚重云层低低压着皇城琉璃瓦的殿顶,不见半分阳光透出,连空气都带着一股沉甸甸的、仿佛能拧出水来的湿冷寒意,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卷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一场足以掩埋一切的大雪正在云端酝酿,只待时机便会倾覆而下,将所有的生机与秘密都覆盖在纯白之下。
凤九歌眼下带着明显的、如同淡墨渲染开的青影,面色比往日更显苍白憔悴几分,唇色浅淡,仿佛枝头即将被风雪摧折的玉兰,美丽却脆弱。她用过早膳——只是勉强喝了几口几乎尝不出味道的清粥,便挥退了侍立的丫鬟,独自怔忡了片刻,方才吩咐秋月备下笔墨纸砚。
“小姐,您昨夜定然未曾安睡,眼下乌青这般重,今日还要抄写经书吗?不如再歇息片刻……”秋月看着自家小姐那强打精神却难掩疲惫的憔悴模样,眼中满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声音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
“无妨,”凤九歌轻轻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力竭后的沙哑与虚弱,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持,仿佛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心中有些烦乱,难以平静。抄录佛经,或可静心凝神,暂且抛却杂念。”
这是她前世今生养成的习惯,每当心绪不宁、需要做出重大抉择或是承受巨大压力之时,便会借由抄写经文这个需要极度专注的过程,让躁动不安、濒临失控的心神慢慢沉淀下来,在那一笔一划的勾勒间,获得片刻难得的清明与安宁。或许,在这笔尖与宣纸单调而规律的沙沙摩擦声中,她能理清那诡异呼救的由来,能想出应对系统异常的办法,能在这看似绝境的困局中,寻到一线微弱的生机。
听雪轩的书房并不大,陈设也极为简单雅致,透着一股冷清。一桌一椅,皆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纹理细腻光滑,却泛着冷硬的光泽,触手生凉;一排书架靠墙而立,上面整齐码放着些许诗书典籍,但大多崭新,显然主人平日并不常翻阅;墙上唯一挂着的一幅意境悠远的雪景寒林图,更为这房间增添了几分寂寥与寒意。窗棂是传统的菱花格心样式,此刻紧紧关闭着,将外面世界的寒冷与喧嚣隔绝开来,却也使得室内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暗沉闷,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凤九歌在铺着浅青色暗纹锦缎桌旗的紫檀木书案前缓缓坐下,秋月已手脚麻利地研好了一池浓淡正宜的松烟墨。淡淡的、带着些许苦味的墨香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与窗外渗入的寒意混合,确实带来了一丝宁神的效果,让她混沌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些许。
她铺开一张质地匀细、洁白如雪的宣纸,用两端雕刻着如意云纹的白玉镇纸轻轻压住,那白玉的冰凉透过薄薄的纸张隐约传来。然后挽起素色宽大的袖口,露出一截纤细白皙、宛如嫩藕的手腕,执起那支常用的、笔杆温润的狼毫小楷笔。笔杆是上好的湘妃竹,上面点缀着天然的褐色斑痕,如同泪痕,是她及笄时祖母所赠,意义非凡。
她并未刻意选择经书的内容,只是顺着此刻纷乱的心绪,默写起平日里最为熟悉、也最能让她心静的《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笔尖轻轻落在微凉的宣纸上,发出极轻的、如同春蚕食叶般的沙沙声。一个个清秀挺拔、结构舒展、带着一种内敛锋芒的字迹,随之从笔端流淌而出。与前世那个骄纵跋扈、耐性极差、只喜华服美饰的凤九歌所写的、那些透着浮躁张扬、间架结构歪斜轻浮、甚至常有多处涂改的字迹截然不同——重生之后,她的字,在经历了生死顿悟、刻骨悔恨与如履薄冰的谨慎经营之后,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褪尽了前世的浮华与戾气,洗尽铅华,变得沉稳内敛,风骨初成。撇捺之间,少了几分尖锐逼人,多了几分含蓄待发的锋芒;转折之处,不再是随心所欲的圆滑带过,而是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变故、看透人心诡谲后沉淀下的韧劲与沉雄力道;每一笔,都仿佛承载着她灵魂的重量与前世的血泪,是一种无声的蜕变与宣言。
她写得很慢,很专注,微蹙着眉头,试图将脑海中所有的杂念、恐惧、不安都倾注于笔端,通过这一笔一划尽数宣泄出去,融入这墨迹之中。
然而,那声诡异的“救我……”呼唤,却如同潜伏在暗影中的鬼魅,不时在她心神稍懈的间隙,再次于脑海深处幽幽响起,带着令人心悸的绝望与冰冷,搅得她刚刚借助经文平复些许的心湖,又骤然泛起剧烈的涟漪,难以安宁。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自己右手手腕内侧那原本光滑的肌肤,传来一阵阵极其细微的、如同薄冰承受不住压力而持续碎裂般的清凉刺痛感。她不必低头去看也知道,那里的“琉璃化”现象,定然因为昨日情绪的剧烈波动、能力的过度使用和此刻系统能量的紊乱反噬,而又悄然加剧、蔓延了几分。那透明的区域,或许正像死亡的阴影,在她看不见的皮肤之下,无声地扩张着它的领地,提醒着她付出的代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