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歌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目光，仿佛用了千钧之力，才将那份黏着在远方、系于一人之身的牵挂硬生生从虚空中扯回。当她再次转过身，面向垂首待命的暗一时，眼底最后那一丝因离别而泛起的、如水波般的柔光已被尽数敛去，彻底冻结，取而代之的，是北极冰原般万年不化的冷静与磐石无转移的决断。清丽绝伦的容颜在廊下摇曳的灯笼光晕映照下，一半被暖色光晕勾勒得莹润如玉，一半隐没在深邃的阴影里显得莫测高深，唯有眉间那一点与生俱来、艳烈如血的朱砂痣，在明暗交错间，红得愈发惊心动魄，恍如凝聚了她所有的生命力、意志与不屈的火焰。
“我们时间不多。”她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异常清晰、冷静，如同幽谷深处万年寒泉滴落在未经雕琢的玉石之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安定感，瞬间便驱散了庭院中残留的那一丝因离别而生的迷茫与不安，将所有人的心神都强行拉回到了冰冷而残酷的现实面前。“暗一，你立刻去办三件事。”
“请小姐吩咐。”暗一躬身更深，姿态是全然的信服与听令，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与疑问。
“第一，”凤九歌语速平稳，条理分明，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动用我们目前能调动、且确保绝对可靠的所有凤家暗线资源，不惜一切代价，优先查明北戎使团内部，尤其是那位正使萨满法师‘兀术’的详细情报。我要知道他的生平过往、师承渊源、性情癖好、日常起居习惯、随行的核心心腹人员背景，以及……他与苏清婉，或者说，与那位神秘的‘新月夫人’之间，可能存在的任何明暗关联与往来证据。情报越详细、越深入越好，我要在明日出发之前，看到最完整、最精确的卷宗，摆在我的案头。”
“是。”暗一没有任何迟疑，仿佛这艰巨复杂、需要在极短时间内完成的侦察任务，不过是他职责范围内一次寻常的指令执行。
“第二，”凤九歌继续道，目光锐利如即将出鞘饮血的鹰隼，扫过暗一沉静如水的脸庞，“严格筛选明日随我北上的随行人员。人数务必控制在十人以内，宁缺毋滥。首要条件是绝对忠诚，不惜死，关键时刻能毫不犹豫地为任务献身。其次，需各有所长，能力互补——精通北戎语言与文字者、熟悉北戎风土人情乃至各部族势力分布与矛盾者、擅长易容伪装、潜伏隐匿与情报传递者、武功高强、能应对各种突发战斗与刺杀者，缺一不可。此事，由你亲自把关，逐一甄别，我要最终确定的名单与其详细履历。”
“明白。”暗一颔首，脑中已开始飞速检索、筛选符合条件的最优人选。
“第三，”凤九歌的指令环环相扣，周密至极，“准备行装。所有人，包括我在内，全部伪装成往来北戎与中原、经营皮货生意的商队。货物要真实可靠，来源清晰，路引文书要毫无破绽，身份背景需经得起边境关隘最严苛的反复盘查。另备足易于携带、不易引人注目且能在黑市流通的金叶子与珍珠，以及北戎境内各部族通行的各类小额银钱与实物货币。最重要的是，”她语气骤然加重，带着一种关乎生死的凝重，“解毒、疗伤、止血、退热、应对迷幻药物与可能存在的各类蛊毒之物的药材，必须准备齐全，种类越多越好，数量尽可能充足。此事关乎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安危，不得有丝毫疏忽与延误。”
“属下即刻去办。”暗一利落领命，身形微动，便欲如往常般化作一道无形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去执行这繁重而紧急的任务。
“等等。”凤九歌却出声叫住了他。她略一沉吟，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从素白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玲珑、触手温润的羊脂玉瓶。瓶身洁白无瑕，隐隐透出淡淡的、带着苦味的药香。这正是谢云舟留下的那些能暂时压制她因过度使用因果镜系统而加速出现的“琉璃化”症状的珍贵药丸之一，每一粒都价值连城，是她在此行中保命的关键依仗。她将玉瓶递向暗一，眼神清正而坦诚，没有丝毫施舍或怜悯的意味，只有对得力助手安危的切实关切，以及对任务必须成功的绝对保障。“这里面是能暂时压制……我身上特殊异状的药。你此行奔波，联络各方，压力巨大，危险莫测，若遇万一，感到性命受到致命威胁或体力精神支撑不住时，可服下一粒，或能激发潜能，保命续航。”
暗一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却仿佛重若千斤的玉瓶上，他那双惯常冰冷如同冻湖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名为动容的情绪波动了一下，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虽未掀起波澜，却实实在在地荡开了涟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没有推辞，也没有过多感激的言语，只是伸出双手，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对待圣物般的姿态，郑重其事地接过玉瓶，小心翼翼地纳入怀中，紧贴着剧烈跳动、忠诚无比的心口位置。他再次躬身，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钢铁般的坚定：“谢小姐赐药。暗一，定不辱命。”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身影如同被夜风吹散的青烟，微微一晃，便已彻底融入廊柱投下的浓重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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