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的边境,是神灵遗弃之地,是造物主以最严酷的笔触勾勒出的荒凉绝域。目之所及,是无垠的戈壁滩,仿佛一片凝固的、土黄色的死海,沉默地蔓延至天际线与浑浊天空交融的尽头。烈日如同烧红的烙铁,高悬于顶,无情地炙烤着这片贫瘠的土地,蒸腾起扭曲翻滚的热浪,让远处的沙丘与岩石都如同海市蜃楼般摇曳不定,透着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空气干燥得仿佛能吸走肺里最后一丝湿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沙土的颗粒感,刮擦着喉咙。唯有那些生命力极其顽强的骆驼草和低矮沙棘,如同大地的疥癣,星星点点地散布着,它们虬结的根系如同绝望的手指,死死抓住干裂欲碎的土壤,尖锐的硬刺倔强地指向苍穹,仿佛在无声地抗争着这严酷自然的暴政。
凤九歌一行人,伪装成一支风尘仆仆、满载着中原丝绸与瓷器的小型商队,凭借着阿月娜——那位在北戎边境意外结识、身上带着挥之不去谜团的贵族女子——的巧妙斡旋与不动声色的庇护,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过了最后一道关卡森严、盘查细致、名为“狼牙”的险要隘口,真正踏入了北戎这片充满未知、敌意与古老传说的土地。阿月娜的身份似乎比表面显露的更为尊贵且复杂,言语间的蛛丝马迹暗示着她属于北戎王庭中一个颇有分量、却对当前以“狼枭”和大萨满兀术为代表的鹰派主战策略心存疑虑、甚至暗藏不满的部族。她不仅提供了几乎无可挑剔、盖有某个显赫部族图腾印记的通关文牒和大致方向指引,更在驼铃声声、即将分别之时,悄然靠近凤九歌,借着整理鞍鞯的掩护,用仅有两人能听清的、带着奇异韵律的音调低语,那声音仿佛带着戈壁深处古老风蚀岩洞的回响:“你们执意追寻的那片‘神灵弃土’,在王庭是连低声议论都会引来杀身之祸的绝对禁忌。大萨满兀术的耳目,比沙漠里最狡猾的毒蝎更善于隐藏,它们潜伏在每一个看似平常的阴影里,尤其是所有通往那片区域的要道。若不想还未见到禁地的影子,甚至连一丝风声都未曾捕捉,就先成为兀术那诡异祭坛上献给狼神的冰冷血食,最好……寻一条连兀术自己也未必清楚的、被风沙和时光遗忘的、罕有人至的路径。”
“罕有人至”,在这片被死亡气息笼罩的广袤之域,往往与“危机四伏”、“九死一生”同义,甚至意味着“有去无回”。
此刻,凤九歌驻足于一方被千年风沙侵蚀得千疮百孔、仿佛随时会坍塌化作齑粉的巨岩投下的狭窄阴影中,素色的面纱遮住了她大半容颜,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寒潭、却于深处暗藏锐利洞察与不屈意志的凤眸,凝望着眼前这片浩瀚、死寂、仿佛一张巨口随时准备吞噬一切生命的戈壁。风,是这片土地永恒而暴虐的主宰,带着尖锐刺耳的哨音,永不停歇地卷起细碎却坚硬的沙砾,无情地击打在斑驳的岩石和她素色的、沾染了旅途风尘的衣袂上,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来自地底亡魂的窃窃私语,又似死神永不疲倦的低吟。阿月娜的警告言犹在耳,字字清晰,带着北地特有的冰冷质感,而更沉甸甸压在心头、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是远方铁壁关可能燃起的冲天烽火,是萧无痕此刻可能正面临的腹背受敌、血战沙场的绝境,是那封来自京城、宣告着背叛与混乱的八百里加急。那份深入骨髓的牵挂与不容推卸的责任,如同无形的、重达千钧的枷锁,紧紧束缚着她的心脏,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倍感艰辛,仿佛连吸入肺腑的、带着沙土腥味的灼热空气,都混杂着遥远战场上传来的铁锈与鲜血的味道。
“小姐,”暗一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低沉而稳定,如同他此刻如同山岳般守护在她身侧的身影。这位曾经的监视者、萧无痕麾下最锋利、最隐匿的暗刃,如今已将所有的忠诚与信念,毫无保留地、彻底地奉献于她一人。他指着一条几乎被流沙和岁月彻底掩埋、仅能从偶尔裸露的嶙峋碎石和早已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古老车辙印痕勉强辨认出大致走向的古道痕迹,声音平稳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经过专业评估后的凝重,“根据阿月娜姑娘隐晦的暗示,结合我们零星收集、拼凑起来的情报碎片,以及我对北戎地理的有限了解,目标禁地,大致方位应在西北。这条古道,是目前看来,能够最大限度避开王庭常设哨卡、巡逻队密集区域以及主要部落游牧区的最佳选择。但是……”他话音微顿,浓黑的剑眉紧紧蹙起,深邃的眼眸中忧虑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那是对已知危险的冷静判断,也是对未知变数的深切担忧,“此路废弃已久,荒芜人烟,谣传其中最为艰险的一段,紧邻着被称为‘死亡之海’的流沙城,地势诡谲莫测,变幻无常,沙层之下可能隐藏着无数吞噬生命的陷阱,且磁场混乱,极易迷失方向。尤其眼下这个风暴频发的季节,狂暴的‘沙魔’随时可能毫无征兆地降临,遮天蔽日,其威力足以掀翻驼队、掩埋一切。加之沿途数百里内,几无可靠的补给点,水源更是珍贵如金,寻找水源的难度极大,一旦迷失方向,或者物资耗尽……”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尽,也不必说尽,那未尽之语中蕴含的足以让人尸骨无存、化作戈壁白骨的凶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与体外灼热的空气形成诡异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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