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黎明,用光与热驱散寒冷。而帝国北境咽喉——铁壁关的黎明,却是由鲜血与烈火共同铸就,残酷得令人窒息。
这里的风,早已失却了自然的味道,浓稠地裹挟着呛人的硝烟、皮肉烧焦的糊臭以及那仿佛已浸透每一寸砖石土壤、凝固又化开、反复无数次后形成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血气。初升的朝阳,其光芒并非希望,而是无情地照亮了城墙上密密麻麻、深可见骨的创痕,碎裂崩坏的垛口,以及那被各种体液和血液反复浸润、泼洒,最终呈现出一种诡异、暗沉、近乎紫黑色的地面。
铁壁关,这座百年雄关,此刻如同一个遍体鳞伤、却仍死死扼住敌人喉咙的巨人,在敌人疯狂的冲击下,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呻吟。
关墙之下,北戎人的攻势如同永无止境的死亡之潮。密密麻麻、身着肮脏皮袄、头戴毡帽的士兵,瞪着猩红的眼睛,发出非人的嚎叫,顶着城头倾泻而下的、已然稀疏不少的箭矢和滚木礌石,用血肉之躯疯狂地拍击着关墙。那扇包裹着厚重铁皮、此刻却已布满深刻凹痕与蛛网般裂纹的沉重关门,在巨型攻城锤一次又一次沉闷如雷的撞击下,发出“咚!咚!咚!”的巨响,每一声都如同丧钟,重重敲在每一个守城将士早已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让他们的脸色随着撞击声愈发惨白。
关墙之上,更是活生生的人间炼狱。残破的旌旗在带着火星和血腥气的热风中无力卷动,如同招魂的幡。残缺的肢体、破裂的甲胄、卷刃甚至折断的兵刃,与失去生命的躯壳混杂在一起,堆积在墙根巷角。伤兵们倚靠着残存的墙垛,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呻吟,仅有的军医和辅兵穿梭其间,进行着最简单、最粗暴、也最令人不忍直视的包扎与处理。每一个还能站立、还能挥动武器的守军,脸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烟尘与血污,眼神混杂着透支体力后的麻木、连续杀戮带来的机械,以及一种被逼至绝境、退无可退后迸发出来的、要与关墙共存亡的狠厉与决绝。他们的眼白是红的,不知是熬夜的血丝,还是被这漫天漫地的血色所长久浸染。
“报——!将军!西面三号箭塔被投石机正面砸中,全塌了!塔上弟兄……五十人……无一生还!”
“报——!将军!北戎‘狼枭’的亲卫队上来了!攻势太猛,全是重甲,第三段城墙快顶不住了,急需支援!”
“报——!将军!我们的箭矢库存……已不足两个时辰用量!滚木礌石……也快告罄了!”
坏消息如同雪片,又沉又急地砸向城楼中央的指挥所。副将赵魁,一个满脸虬髯、身材魁梧如铁塔的汉子,此刻急得双眼赤红如血,额角青筋暴跳,碗口大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猛地一拳砸在铺着军事地图的木桌上,嘶哑的吼声带着血沫:“王爷!再这样下去,不用北戎崽子打进来,光是耗,也能把咱们活活耗死在这关墙上!他娘的,‘狼枭’这狗杂种是把他祖坟里的家当都刨出来了吗?!”
而被众人如同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央,如同定海神针般矗立不动的,正是镇北王,萧无痕。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铁甲,只是这身象征着荣耀与杀伐的甲胄,此刻早已遍布刀砍斧凿的深刻痕迹,溅满了层层叠叠、已然发黑变暗的血渍,甚至有几处被床弩巨箭或是重兵器擦过留下的、触目惊心的凹痕与裂纹。那副冰冷的玄铁面具,依旧严丝合缝地覆盖着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如石刻的下颌,以及那两片紧抿着、毫无血色的薄唇。面具之下,那双深邃如寒潭、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透过了望孔,凝视着关下如同嗜血蚁群般涌来的北戎大军。那眼神里,没有寻常将领面临绝境时的慌乱与恐惧,甚至没有赵魁那般外露的、火山般的愤怒,只有一片沉凝到极致的冰冷,仿佛万古不化的玄冰,而在那冰层之下,是正在疯狂计算、推演着瞬息万变战局的、高速运转的头脑风暴。
他周身自然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比关外呼啸的、带着血腥味的寒风更冷冽数倍,让指挥所内所有焦躁不安、心急如焚的将领,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将所有的希望与恐惧,都聚焦于他一人之身。仿佛只要这道玄色的身影还在,这铁壁关摇摇欲坠的脊梁,就还没有真正断裂。
“赵魁。”萧无痕开口了,声音透过冰冷的面具传出,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低沉与沙哑,却奇异地拥有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
他的目光从了望孔收回,缓缓扫过指挥所内每一张或年轻、或沧桑、却都写满了忧虑、疲惫与背水一战决绝的脸庞。“北戎人攻势虽猛,但你们仔细看,”他修长而骨节分明、带着无数新旧疤痕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上敌我态势的几个关键节点,“他们的主力,尤其是最精锐的部队,始终被我们牢牢牵制在正面狭窄的区域。‘狼枭’现在连他视若性命的亲卫队都毫不吝惜地压了上来,这说明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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