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并未降临太久,便被一种更为阴险、更为持久的细微声响所取代。那是无数沙砾与碎石从高处裂缝、从松动岩壁簌簌滑落的“窸窣”声,连绵不绝,无孔不入,仿佛这座庞大的地下陵墓正在发出它最后的、疲惫的叹息。空气中,浓重得化不开的尘土气息与能量对撞后残留的、刺鼻的焦糊味相互交织,其间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却令人心头沉重的甜腥——那是属于他们自己,也属于已然湮灭的新月夫人的血腥。
凤九歌几乎将半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暗一的手臂上。那手臂依旧坚实,传递过来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然而,她敏锐地感知到那坚实之下,微不可查的、因剧痛和力竭而产生的细微颤抖。她沉重的眼皮像坠了铅块,每一次试图抬起都需耗费巨大的心力。意识海中,那片因星陨之镜彻底沉寂而留下的虚无与空洞,正散发着冰冷的寒意,不断侵蚀着她的四肢百骸,蚕食着她仅存的意志。那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预知”与“兑换”能力骤然抽离,带来的不仅仅是力量上的真空,更是一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几乎令人恐慌的失重感。前世,她依赖凤家权势与娇纵虚荣;今生,她仰仗系统神力与先知先觉。似乎……她从未真正、完全地,仅仅依靠过“凤九歌”自己。
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尘埃颗粒与冰冷湿气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半分。
目光艰难地扫过周遭这片狼藉的祭坛:祖母被暗一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块相对完整、表面布满干涸苔藓的巨石旁,依旧双目紧闭,苍老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胸膛那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生命之火尚未熄灭;不远处,谢云舟半跪在地,他向来纤尘不染的青衫此刻已是褴褛不堪,被暗红的血迹与灰黑的尘土玷污,他正用那双曾灵活无比、此刻却颤抖得厉害的手指,从怀中一个精巧的银质针囊中,艰难地捻出最后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试图刺入自己肩胛和腹部的几处伤口周围,以此来封闭血脉,减缓生命的流逝。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宣纸,嘴唇因失血和干渴而裂开细小的血口,但那双向来带着三分慵懒、七分审视的桃花眼,此刻却如同最专注的学者,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住祭坛中心那悬浮着的、稳定旋转、散发着柔和微光的能量球——那由狂暴时空漩涡转化而来的奇迹之物,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偏执的探究光芒;至于新月夫人……那个掀起这场滔天浩劫、执念入骨的女人,早已在能量反噬与自我毁灭中化为了一撮无人会在意的黑色灰烬,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吹散,真正意义上的形神俱灭,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未曾留下。
结束了吗?凤九歌在心底再次叩问自己。答案如同冰锥,刺破了她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不,远远没有。这里的毁灭风暴或许暂时平息,但外面的天地,北戎铁蹄扬起的烟尘恐怕仍未落定,京城波谲云诡的暗流只怕更加汹涌,苏清婉那张伪善面孔下可能还隐藏着更恶毒的后手,还有……铁壁关外,那个与她恩怨纠缠、血脉相连的他……无数纷繁复杂、沉重如山的线索与责任,仿佛化作了一张无形却坚韧无比的巨网,正从四面八方收拢,将她的心脏紧紧缠绕,几乎要勒出血来。
“此地……咳咳……” 谢云舟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默,伴随着极力压抑却仍漏出喉间的痛苦喘息,“结构……已被彻底破坏……撑不了……太久……必须……尽快……离开。” 他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身,然而刚一直起腰身,腹部的重伤便被剧烈牵动,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趔趄,险些一头栽倒在地。幸好他反应极快,手中那根造型奇特、非金非木的银针猛地往地上一拄,针尖竟深深刺入坚硬的石地寸许,发出“叮”的一声轻响,这才勉强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形。那根银针,此刻仿佛成了他维系清醒与生命的唯一支柱。
暗一没有出声,只是用那双沉静如古井般的眸子,深深地看了凤九歌一眼,然后沉默而坚定地点了点头。他小心地、几乎不易察觉地调整了一下支撑着凤九歌的姿势,让她能倚靠得更省力些,随即,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便投向了通往出口方向的、那条幽暗深邃、布满了狰狞裂痕与不时滚下落石的通道。他的右臂依旧稳稳地托着凤九歌,左臂则软软地垂在身侧,显然伤得不轻。
胸前那片被新月夫人临死反扑的掌风扫中的地方,衣物早已碎裂成缕,露出下面一片触目惊心的紫黑色淤肿,甚至能隐约看到胸骨的轮廓微微凹陷,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细微的、令人心悸的血沫摩擦声,内腑之伤,恐怕远比看上去更加严重。然而,他眼神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之下,属于战士的坚毅与忠诚,却未曾因重伤而有半分动摇,反而像是被磨砺得更加纯粹,如同千锤百炼后即将断裂、却依旧誓要守护到底的绝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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