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痕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那力度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与抚慰，低沉而缓慢地说道：“不是还债，九歌。从来都不是。”他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仿佛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是你，是我们，一起努力，挣脱了既定的命运，共同创造了新的历史，更好的历史。”他略作停顿，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对往昔峥嵘的追忆，有对残酷斗争的释然，最终都化为了此刻的平静，“那些好的，坏的，痛的，爱的，痴的，怨的……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这一生，能与你携手，从仇恨误解走到相知相守，共同经历这许多，最终能并肩坐在这里，看尽这我们亲手参与开创的盛世风景，我萧无痕，此生……再无半分遗憾。”
凤九歌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氤氲了她清澈的眸子，但那绝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极致的满足、感动与幸福交织而成的热流。她轻轻地将头靠在他虽然依旧宽阔、却已不复年轻时那般挺拔硬朗的肩头，感受着那份熟悉到骨子里的安稳，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语呢喃：“我亦是……无痕，这一世，能得苍天垂怜，重来一次，能真正认识你，爱上你，能与你并肩作战，能做成一两件真正想做的事，守护住想守护的人和国家……我凤九歌，此生……心满意足，再无他求。”
两人不再需要更多的言语，只是静静地依偎着，如同两棵根系早已紧紧缠绕在一起的古树，共同沐浴在暖阳之下，望着窗外天际的流云缓缓舒卷，看着金黄的叶片悠然飘落。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他们身上、脸上投下温暖而斑驳跳跃的光影，将这一刻渲染得无比宁谧、安详、隽永。仿佛连那最是无情的时光，也在此刻心生怜悯，刻意放慢了脚步，不忍心惊扰这对历经了百死千劫、尝遍了世间爱恨、最终得以圆满相守的伴侣。
数日后，一个同样天高云淡、宁静得仿佛能听到时间流淌声音的午后。
萧无痕与凤九歌并未像往常一样待在暖阁，而是不约而同地回到了他们居住了数十载、承载了他们最多共同记忆的乾元宫正殿寝宫。这里的每一件摆设，每一缕空气，似乎都还残留着过往数十年的痕迹与气息——从最初重生时的试探猜忌、彼此折磨，到后来的倾心相爱、灵肉交融，再到漫长岁月里的携手并肩、共商国是，以及无数个寻常日子里的细碎温情。
他们如同往常无数个午憩时分一样，并肩躺在宽大而舒适的龙榻之上，姿态自然而放松。他们的手，依旧紧紧地交握着，十指相扣，仿佛这是融入骨血的本能。两人的面容都异常平和，甚至嘴角都隐约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浅淡的笑意，那笑意并非欢欣，更像是一种彻底的解脱，一种得偿所愿后的欣慰，一种浮生梦醒、尘埃落定的安然。
侍奉的宫人内侍起初并未察觉任何异样，只当帝后如同往日一样，在这静谧的午后沉入香甜的睡梦。直到日影西斜，金色的、带着最后暖意的余晖透过高高的窗棂，懒懒地洒入殿内，为那些熟悉的器物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怀旧的光晕，新任的内侍监总管（早已不是当年的高德禄，而是他精心培养、行事更为沉稳细致的接班人）按照惯例前来请示晚膳安排，在殿外候了许久却仍未听到丝毫动静，心下不由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他屏住呼吸，几乎是踮着脚尖，极其小心翼翼地推开沉重的殿门，踏入那片被夕阳渲染得格外静谧的空间。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这位素来沉稳的内侍监总管瞬间僵立在原地，瞳孔骤缩，一股寒意自脚底直窜头顶。
只见帝后依旧安静地并肩躺在龙榻之上，姿势未曾改变，面容平和得如同沉睡，甚至那嘴角释然的浅淡笑意都还未曾完全散去。然而，他们的胸膛，已然没有了丝毫起伏的迹象，那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也失去了生命的温度与柔软的弹性，只余下微凉的僵硬。
大晟朝的开国皇帝与皇后，圣祖萧无痕与文皇后凤九歌，在这个宁静祥和到极致的秋日午后，于他们共同生活了数十年的寝宫之中，在睡梦里，携手安然离世。
没有病痛的折磨，没有临终的挣扎，没有遗言的嘱托，平静得仿佛只是赴一场早已约定的、无需告别的远行。他们的离去，带着一种圆满的宿命感，一种超脱了凡尘俗世的神性从容。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又如同平地惊雷，首先在宫廷深处炸响，随即以无可阻挡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京城，乃至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霎时间，原本庄严肃穆的皇宫，被铺天盖地的素白所笼罩。所有鲜艳的装饰被撤下，换上了白幡素绸。沉重的丧钟，首先从皇宫最高的钟楼敲响，那一声声悲鸣，浑厚而悠远，穿透云霄，传遍京城的每一条街巷，宣告着这令人心碎的噩耗。紧接着，京城各处的寺庙、钟楼，乃至全国各地府州县衙的钟声，都相继应和而起，悲戚的钟鸣连绵不绝，回荡在帝国的山河之间，天地为之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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