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后的第三天,云芷终于有力气坐起来了。
不是靠着软枕半躺,而是真正的、自己用右手撑着床沿,一点一点地将身体从被褥中拔出来,让脊背挺直,让双腿垂到床沿,脚掌轻轻踩在冰凉的地砖上。
这个过程很慢,很艰难。
每动一下,左臂就传来钻心的痛,胸口的闷痛让她呼吸急促,仅仅是坐直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眼前阵阵发黑。
但萧绝没有扶她。
他站在床边三步远的地方,双手垂在身侧,指节因为用力握拳而微微发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睛死死盯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仿佛随时准备在她倒下时冲上去接住。
但他没有动。
因为他知道,这是云芷必须自己完成的——重新掌控自己身体的第一步。
云芷终于坐稳了。
她喘着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她低头看着自己垂在身侧的左臂——那条被厚重绷带包裹、用夹板固定、像个笨拙木偶般毫无生气的手臂。
然后,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萧绝。
萧绝依旧站着,没动,只是眼神里的紧张稍微松了一分。
云芷看着他,看了几秒,然后,她轻轻开口:
“镜子。”
声音很平静。
萧绝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面铜镜——不是小巧的妆镜,而是能照出大半身子的立镜——搬到了床前。
他将镜子立在距离床沿约莫五步远的地方,调整角度,让云芷能清楚地看见镜中的自己。
然后,他退到一旁,依旧站着,目光在镜中的她和真实的她之间来回移动。
云芷静静地看着镜子。
镜面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铜锈在边缘形成了暗色的花纹,但依旧能清晰地映出她的模样——
一个瘦得几乎脱形的女子。
脸颊凹陷,颧骨突出,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下面青色的血管。嘴唇毫无血色,干裂起皮。眼睛倒是依旧清亮,但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被人打过,眼角的细纹也明显了许多。
她的头发披散着,因为长时间卧床而有些油腻打结,灰白的发丝在鬓角处尤其明显——那是燃烧血脉、透支生命留下的痕迹,无法逆转。
她的左臂被绷带裹成粗壮的一截,吊在胸前,像个突兀的累赘。
她的身上穿着素色的寝衣,领口微微敞开,能看见锁骨下方一道狰狞的、刚刚结痂的伤口——那是玄玑的邪气侵蚀留下的,王太医说,这道疤会跟随她一辈子。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看着镜中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看着这个经历了生死、破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
躯壳。
看了很久。
然后,她缓缓闭上眼睛。
不是逃避。
而是在做一件更重要的事——
内视。
调动残存的、微弱的灵觉,沉入自己的身体,沉入血脉深处,去感知那些曾经汹涌澎湃、如今却不知去向的——
力量。
灵觉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缓慢下沉。
起初还能感觉到经脉中残留的、属于萧绝渡入的内力在缓缓流淌,温养着受损的脏腑和骨骼。
但越往深处,感觉就越模糊。
她“看见”自己的血脉——那些原本应该流淌着澹金色光芒、如同星河般璀璨的血管,此刻一片暗澹。光芒消失了,只剩下最原始的、属于凡人的、暗红色的血液在缓慢流动。
她继续下沉。
沉入丹田——那个曾经蕴藏着画皮师本源之力的地方。
然后,她“看见”了。
不是预想中的枯竭或破损。
而是……空洞。
一片纯粹、干净、什么都没有的——
虚无。
没有力量,没有光芒,没有血脉传承的印记,甚至连一丝能量涟漪都没有。
就像一片被彻底犁平、连草根都不剩的荒地。
寂静。
死寂。
云芷的灵觉在那片虚无中徘徊了很久,试图找到一点残存的痕迹——哪怕是一丝微弱的血脉共鸣,一点《山河无恙图》留下的法则印记,甚至是一缕玄玑最后灌入的、尚未完全消化的庞杂能量。
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这片曾经支撑她施展种种神乎其技画术、支撑她与萧绝并肩作战、支撑她最终发动“逆命绘天”的——
本源之地。
彻底空了。
云芷缓缓睁开眼睛。
眼神平静,没有震惊,没有绝望,甚至没有遗憾。
只有一种早已预料的、尘埃落定的——
了然。
她抬起头,重新看向镜中的自己。
看着那双眼睛。
那双曾经在作画时能倒映出万物灵魂、能看透人心善恶、能捕捉最细微气运流转的——
眼睛。
此刻,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灵光,没有神韵,只有最普通的、属于凡人的、因为虚弱而略显疲惫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