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七点出发,我和梁干事、赵明,坐“海大”登陆艇去海洋岛。
海面风大浪高,奇冷。我坐过各种各样的船,经历过无处次惊涛骇浪,头一次没敢站到甲板上,否则不被大风刮进海里,也得被冻僵。军民们挤在狭小的船舱内,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如同蛙鸣声声。脚下,到处是晕船的呕吐物。士兵们晾在舱里绳上的衣服,冻成了一张张风干板结的牛皮。舱两边翘板上坐满了人,我们坐在椅子上,堪称几把“交椅”。一位戴皮帽子身穿军大衣的中年人,我看了非常面熟。在舱口,他握住我的手说:“你是广鹿高三连文书董太锋吧?”
他是原广鹿守备区韩副参谋长,他来高三连检查工作,竟记住一个战士的名字。他非常随和,深受官兵们的爱戴。他已经转业,回岛上给女儿办理户口。
我连忙敬礼让座,把自己的一袋点心送给他。
因为风浪太大,登陆艇停泊在大长山码头,明天风停后再去海洋岛。
宣传处的杜干事带吉普车来码头,把我们接到要塞区。招待所东楼接待室那个女兵还没复员,我仍没敢奢望能住进东楼。一次内急我跑进东楼,正要进行,被她追进厕所里面赶出来。她也认出了我,否则不会轻蔑地看了我一眼。
她见通行证上面盖着警备区政治部的印章,马上安排我们住到楼上。关副政委来要塞区开会,汇报“四句话”的落实情况,住在隔壁。我敲门进去向他敬礼,汇报学习情况。我说了不到四句话,他拿牙具出去洗漱,我讨了个没趣。
第二天没等起床号吹响,我已经起床,到外面锻炼身体。
满天繁星,四外一片寂静。风停了,锅炉房的烟囱直线上升,这天气在海岛冬季里非常少见。哨兵在机关门口站岗,两个老头不紧不慢地扫院子,就像诸葛亮上演“空城计”。宣传处杜干事陪我们吃完早饭,要车把我们送到码头。
乘客们挤在登陆艇狭窄的甲板上,欣赏海天一色的美景。艇长在扩音器里喊了半天,让大家回舱,仍有人站在甲板上。直到艇长大发脾气,有一个人不回舱就不开船,人们这才回到舱底。登陆艇“轰隆隆”地离开码头。
两个小时之后,登陆艇停靠在獐子岛码头。站在甲板上望去,码头上车来车往,港湾内停泊一艘艘渔船,炊烟袅袅的村落,让我想起老家“三道礓”显灵。
一九五八年,獐子岛、大耗岛、小耗岛、褡裢岛四个岛屿成立獐子人民公社。渔民们以“大寨”为榜样,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打破常规,开展冬季钓鱼、拉贝生产。干部和渔民们多积累少分配,一点点积攒,截至七十年代,獐子公社创造出单船捕捞和总捕捞量的全国纪录,第一次登上了《人民日报》,被称为“海上大寨”。獐子公社涌现出多位全国人大代表和全国劳模,受到国务院嘉奖。
登陆艇离开了獐子岛,前方海域再没出现过岛礁。我被外面的景色诱惑,爬出舱口,避开艇长视线,站到后面船舷上。我写稿子,都以“最近,黄海深处某部”为开头。实际上风浪再大船再慢,不超过五个小时就能到达“某部”。
这一次我才真正体会到,多远才是远在天边,多深才算黄海深处。
无际的蓝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浩淼的大海一望无际没有尽头。
被登陆艇远远抛在后面的岛屿、礁、砣,既像沙盘上的小小地标,也像渐行渐远的几粒漂浮物。登陆艇仿佛不是驶向海洋岛,而是驶向遥远的太平洋。
一艘海军猎潜艇劈波斩浪,高速超越登陆艇,驶向前方。
直到半下晌,海洋岛才隐隐约约地在海平线上露出头,如同几只嬉戏的斑海豹,也像老家小西山东北海退潮,刚刚露出海面的“三道礓”和“老石礁”。
海洋岛露头了也有了盼头,仍需要两个多小时的航程才能到达。
我想起“不到海洋岛,就不算到海岛”这句话,理解了海洋岛新闻干事杨连荣带我到大连港采访,必须要有结果的缘故,除了使命感和责任心等使然,不便的交通,也逼得人孤注一掷。我还没踏上海洋岛,已经领略了它的不同之处。
四十五亿年前太古界岩系发育,地史上大规模海侵、平原峰岭几度下沉,最终成为长山群岛。东晋十六国时,群雄割据内战频繁,元兴三年,长山列岛为高句丽所占据。现在的海洋岛、大长山岛和广鹿岛,都有高丽庄、高丽城门、高丽城等地名。公元614年,隋朝大军四征高丽三次经过长山列岛。唐高宗李治勤于政事,史称“永徽之治”,先后灭西突厥、百济、高句丽。他任用薛仁贵、李积率大军三伐高句丽,于公元668年收回长山列岛。海洋岛交通阻塞粮源断绝,岛上居民先后逃往大陆。明末清初,齐鲁大地常年遭灾战乱不息。长山群岛草木葳蕤、獐鹿成群、海产丰富、天高皇帝远,吸引登州一带居民,来岛上安家落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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