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六一攥着那片小小的塑料碎片,像攥着一块滚烫的烙铁,脚步沉重却目标明确地穿过营区。
晚风带着训练场特有的尘土和汗水的味道,远处士兵们洗漱的喧闹声隐隐传来,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史今哭泣时颤抖的肩背,回抱他时那几乎勒断肋骨的力道,那句带着喘息和复杂情绪的“抱得太紧了”,还有那份沉甸甸的资料袋……各种画面和声音疯狂交织,搅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沟通…沟通个屁!”他低低咒骂一声,声音沙哑。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拐向了连队的学习室方向。那里晚上通常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准备考军校的兵在挑灯夜战。
学习室里果然亮着灯,只有三班的文书小赵趴在角落的桌子上,对着厚厚一摞资料抓耳挠腮。伍六一推门进去的动静惊动了他。
“伍班副?”小赵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位平时跟学习室绝缘的格斗标兵。
伍六一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潮(一半是刚才憋气,一半是躁的),眼神锐利得吓人,作训服领口被他自己扯得有些歪斜,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烦躁气息。
“嗯。”伍六一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靠墙的书架。军事理论、技术手册、党史军史…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书架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塞着几本纸张泛黄、书脊磨损严重的书——《心理学基础》、《思想工作方法》、《带兵艺术与沟通》。
那是不知道哪个年代的老古董了,估计是以前哪个老指导员留下的,平时落满了灰,根本没人碰。 伍六一的心跳猛地加速。他像搞潜伏一样,飞快地瞥了一眼还在埋头苦读的小赵,然后大步走过去,蹲下身,目标明确地抽出那本《带兵艺术与沟通》。
动作快得像在布置诡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班副,您这是…”小赵更加疑惑了。 “借本书!学习!”伍六一的声音又粗又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他看也不看小赵,把书胡乱地卷了卷,塞进自己宽大的作训服下摆里,用武装带勒紧,那鼓囊囊的形状活像塞了块板砖。他几乎是夺门而出,留下小赵一脸茫然地对着空气推了推眼镜。
回到自己那间四人宿舍,同班的几个兵刚洗漱完,正躺在床上侃大山。看到伍六一进来,刚想打招呼,就被他那张黑得能滴出墨汁的脸和浑身低气压给堵了回去。
伍六一一声不吭,径直走到自己床边,把塞在衣服里的书“啪”地甩在枕头底下,然后抓起脸盆毛巾,又一阵风似的冲向了水房。 水房里空无一人。惨白的灯光下,一排排水泥砌的盥洗池闪着冰冷的光。
伍六一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他掬起一捧水,狠狠地泼在自己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瞬。
他抬起头,布满水珠的脸映在墙上一面蒙着水汽、有些模糊的旧镜子里。 镜子里的人眼神凶狠,带着一种困兽般的焦躁,嘴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铁块。
史今死死回抱他时那种几乎窒息的力度、滚烫的体温和颈窝间湿漉漉的感觉(分不清是汗还是泪)仿佛还烙印在身上。
“操!”伍六一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吼一声,一拳砸在冰冷的水泥池壁上,指骨传来钝痛。 他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那些混乱的触感甩出去。
他拧小了水流,双手撑在池沿,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变幻不定。最终,一种近乎偏执的、属于军人的狠劲浮了上来。学!不就是学吗?!不就是说话吗?!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极其僵硬地、尝试着…动了动嘴角。那表情扭曲、怪异,像是在跟面部肌肉较劲,完全不是平日里训人时那种自然流畅的凶悍。
“史…”他尝试发出一个音节,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想说点什么,比如“别憋着”,或者“有我呢”,但话到嘴边却觉得无比别扭肉麻,根本说不出口。
镜子里的表情变得更加懊恼和挫败。 一股强烈的烦躁感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低下头,把整颗脑袋都埋进了盛满冷水的脸盆里!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头颅,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翻腾的思绪和莫名的燥热似乎都被这冰水强行压了下去。
他在水里憋了足足半分钟,直到肺部传来灼烧般的抗议,才猛地抬起头,水珠顺着头发和脸颊疯狂滴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却比刚才清明了一些,只剩下一种跟难题死磕到底的倔强。 他胡乱地用毛巾擦了把脸,水都没拧干,湿漉漉地搭在脖子上。
回到宿舍,同班的兵已经默契地熄了灯,各自躺下,只留下门口一盏昏暗的夜灯。宿舍里很安静,只有此起彼伏的、轻微的鼾声。 伍六一摸黑走到自己床边,动作轻得像只猫。他掀开枕头,摸出那本被他卷得皱巴巴的《带兵艺术与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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