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告栏下的喧嚣,像一锅烧沸的油,随着谢云亭的转身离去,骤然炸开。
那张“公审茶罪”的檄文,如同一块巨石砸入黟县平静的茶市,激起千层浪。
消息长了翅膀似的,飞快地传遍了县城大大小小的茶馆、商号和宅院。
新茗记的后堂,气氛凝如冰霜。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程鹤年一掌拍在紫檀木的八仙桌上,震得茶碗盖“哐当”作响。
他脸色铁青,眼中的阴鸷几乎要凝成实质,“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云’,就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还公审茶罪?他算个什么东西!”
一名管事躬着身子,战战兢兢地回话:“老板,外面都传疯了。有人猜……会不会是谢家那个没死的余孽?”
“谢云亭?”程鹤年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冷笑,“一个在茶馆里端盘子洗碗的丧家之犬,也配?就算是,他又能拿出什么证据?哑账本已经被我烧了,洋行的印章也早已销毁,他这是虚张声势,想讹我一笔罢了!”
话虽如此,程鹤年心中却隐隐有一丝不安。
他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可“公审”二字,实在太过嚣天。
这不是商战,这是要刨他的根!
“去!”他厉声下令,“知会一声警察所的王所长,就说有人在街头妖言惑众,扰乱治安,让他带人把那个姓‘云’的小子给我抓起来!死活不论!”
“是!”管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程鹤年缓缓坐下,端起茶碗,试图用茶汤的温度压下心头的烦躁。
他自信地认为,在黟县这片土地上,他用金钱和关系编织的这张网,牢不可破。
官府是他的靠山,商会是他的喉舌,一个小小的“云”,不过是只撞上蛛网的飞蛾。
他呷了口茶,冷哼一声:“黄口小儿,不自量力。我倒要看看,明天午时,你拿什么来审我。”
与新茗记的紧张肃杀不同,城南的陋室里,却是一片奇异的宁静。
赵阿炳正焦急地踱步:“少爷,这太险了!程鹤年肯定会动用官府的关系,我们还没等到明天午时,恐怕人就被抓进大牢了!”
谢云亭却在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一套刚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紫砂茶具,头也不抬地问:“阿炳叔,程鹤年最怕什么?”
“怕……怕他的丑事被揭穿,身败名裂。”
“那黟县的茶商们,最怕什么?”
赵阿炳一愣,叹了口气:“怕程鹤年。他控制了上游的茶源,又勾结官府,谁敢得罪他,就别想在皖南做生意。”
“所以,”谢云亭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我要做的,就是让所有茶商看到,程鹤年并非不可战胜。我要让大家相信,公道比权势更硬。但这份信任,需要有人去传递。”
话音刚落,门被轻轻叩响了。
阿篾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苏晚晴。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竹布旗袍,只是怀里抱着一摞纸,神情略带匆忙。
“谢先生,”她走进屋,目光快速扫过屋内简陋的陈设,最后落在谢云亭身上,开门见山地说,“你的方法很勇敢,但不够快。程鹤年的报复,会在民意发酵之前就到来。”
谢云亭有些意外:“苏先生有何高见?”
“舆论是一片干草地,你的‘公审书’是火星,但还需要风。”苏晚晴将怀中的一摞纸放在桌上。
纸上印着一首朗朗上口的打油诗,旁边还配了简单的木刻版画:一个尖嘴猴腮的商人,正将一把沙土掺进茶叶里,而他的身后,是一个巨大的“程”字招牌。
那打油诗写道:
“祁门红茶天下香,
黑心老板肚里脏。
火漆茶引做得俏,
沙土陈叶混一筐。
要想公道看得见,
明朝午时十字巷!”
“这是……”谢云亭拿起一张,这首诗通俗易懂,极具煽动性,远比他那封文绉绉的檄文传播得快。
“我让印刷社连夜赶印了一千份,”苏晚晴的语气平静而坚定,“我已经让我的学生们,还有一些信得过的街坊,把这些传单贴满黟县的大街小巷,塞进每一户人家的门缝里。当官府想用‘扰乱治安’的名义抓你时,全城的百姓都已经成了你的证人。”
她看着谢云亭,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半分退缩:“我父亲说过,笔杆子有时候比枪杆子更有力。我能做的,就是帮你把这阵风,吹得大一些。”
谢云亭沉默了。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先生,竟有如此的胆识和魄力。
她不仅看穿了他的险境,更用自己的方式,为他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多谢。”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这两个字。
苏晚晴微微颔首:“小心。”她没有多留,转身离去,像来时一样,利落而果决。
望着她的背影,谢云亭拿起那张传单,心中的某个角落,仿佛被这阵来自书香门第的“风”吹得温热。
他转向一直安静旁听的阿篾,神情变得无比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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