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人意料,走上台的谢云亭并未身穿象征身份的长衫马褂,而是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干净工装,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身后,跟着两名形容枯槁的老茶工,其中一人步履蹒跚,神情木讷,正是曾在谢家茗铺服役了三十年的周哑伯——当年程鹤年为夺谢家制茶秘方,派人行凶,周哑伯为护主,被一碗毒药灌下,从此再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全场一片哗然。这阵仗,不像是品茶会,倒像是……工坊展示?
谢云亭无视台下的议论,只是平静地示意下人将三只一模一样的紫砂罐摆上长桌。
“诸位,”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今日不谈过往,只品清茶。这里有三罐茶。其一,是如今市面上盛传的所谓‘皇家御制兰香红’;其二,是产自祁门本地的上等红茶;其三,便是今日的主角,‘云记·火漆茶引’。”
他目光扫过台下前排的七位沪上知名茶评师,“云记初来乍到,不敢自夸。今日,便请七位先生‘盲品’,不看汤色,不闻叶底,仅凭入口的滋味,为这三杯茶排个高下。”
这番操作,自信到近乎狂妄。
七位评师面面相觑,随即被激起了好胜心。
茶童依次奉上三只白瓷小杯,评师们屏息凝神,细细品咂。
片刻之后,结果陆续揭晓。
六位评师不约而同地将刻有“三”字标记的茶杯(即云记)放在了首位。
唯独一人,正是程鹤年安插进来的那位,含糊其辞道:“各有千秋,各有千秋,难分伯仲,难分伯仲啊……”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哄笑。
谢云亭对此毫不意外,甚至连一丝不悦都未表露。
他转过头,对身后的周哑伯比了几个只有他们懂的手势。
周哑伯颤巍巍地上前,他没有去品茶汤,而是俯下身,将三只茶罐逐一打开,凑到鼻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当闻到第二罐——也就是程鹤年投放市场的“伪兰香”时,他浑浊的眼睛骤然圆睁,整个身体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猛地一拍那只茶罐,枯瘦的手指因激动而扭曲。
在全场惊愕的注视下,他从怀里掏出一块被火烧得焦黑的木牌,上面隐约能看到一个“谢”字的残痕。
紧接着,他张开了那张数年来死寂无声的嘴,喉咙里仿佛有破风箱在拉扯,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嘶哑、干裂、却又石破天惊的吼声:
“假——!”
一个字,如同一道旱雷,炸得整个醉仙居死寂一片。
角落里,进步记者徐志远手中的钢笔猛然一顿,他迅速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一幕,心中豁然明悟:这不是一场品茶会,这是一场审判。
谢云亭上前扶住因激动而摇摇欲坠的老人,环视全场,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周伯他说不了太多话,因为当年有人不想让他说。但他的鼻子,他的血脉,还记得三年前,谢家最后一锅明前雪蕊的味道。今天,他在这里,闻到了欺骗的味道。”
他没有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当众取过那罐“云记·火漆茶引”,利落地剪开封缄,取茶、冲泡。
一时间,那股清雅绝伦的兰花香气,以无可辩驳的姿态,彻底压倒了厅内其余所有的味道。
随后,他将三杯茶的残渣分别倒入三只盛着清水的玻璃盆中,高高举起。
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其他两罐茶的叶底倒入水中后,清水迅速变得浑浊,盆底甚至沉淀下一层细微的沙土与黑渣。
唯有“云记”那一盆,叶底匀整鲜亮,片片舒展,如初生的嫩芽,整盆清水依旧清澈如镜。
“火漆封的是诚信,松柴焙的是良心。”谢云亭的声音响彻全场,“我谢云亭不打价格战,因为好茶不应该廉价。我只做一种茶——”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
“一种让哑巴,都想开口说话的茶!”
话音未落,死寂的厅堂瞬间被雷鸣般的掌声淹没。
当晚,《申报》紧急加印号外,头版头条赫然是徐志远连夜赶出的文章,标题犹如一声呐喊,响彻夜上海:“一杯茶里的正义,比一万句口号更响!”
程家公馆的书房内,瓷器碎裂声不绝于耳。
程鹤年双目赤红,状若疯虎,他砸碎了目之所及的一切,咬牙切齿地对管家低吼:“给我查!给我查那个哑巴!他是不是早就被谢云亭收买了!给我查!”
他却不知道,正是他三年前那碗狠毒的药,亲手为今天的对手,铸就了一位最有力的证人。
而在千里之外的屯溪作坊,谢云亭正借着灯光,翻阅着阿篾整理好的一沓沓从各地发来的合作意向书。
他拿起一张来自汉口宝善祥茶楼的电报,轻声自语:“程鹤年,你怕的从来不是我卖茶。你怕的,是你做的那些孽,终于有人敢站出来,一件一件地说了。”
就在这时,醉仙居的后堂,一名穿着考究西装、金发碧眼的洋行买办,悄悄找到了正在清点礼金的阿篾。
他优雅地将一张花旗银行的支票推到阿篾面前,用略显生硬的中文说道:“我们是英美烟草公司的采购,我们想代理‘云记’在整个东南亚的销售权。”
阿篾看着支票上惊人的数字,心头一跳。
“但我们有一个条件,”洋人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下一次发布会,不管你们在哪里开,请务必让今天那位老师傅……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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