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咸阳宫的晨曦驱散了昨日的压抑,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朝堂上无形的硝烟味。
嬴政与燕丹在偏殿中用着早膳。
粟米粥温热,配着几样清淡小菜,虽为王长子,但守孝期间,饮食依旧从简。
燕丹吃得心不在焉,眼神滴溜溜转着,似乎在盘算什么。
刚放下碗箸,燕丹便对侍立一旁的内侍吩咐道:“今日午膳,不必为我们准备了。”
嬴政闻言,略带诧异地看向他:“不备午膳?你要去何处?”
燕丹嘿嘿一笑,凑近些,压低声音道:“你忘了?昨天朝堂上,咱们那位新鲜出炉的吕丞相,可是当众宣布今日要在府中宴请满朝文武呢!”
他故意把“满朝文武”几个字咬得意味深长。
嬴政的眉头几乎瞬间就蹙了起来,脸色也沉下几分。
他放下手中的汤匙,声音冷淡:“他去宴请谁,与我们何干?我不去。”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昨日吕不韦在朝堂上的风光,似乎又勾起了那些深埋于心底、在汤池氤氲水汽中曾短暂倾吐过的屈辱与冰冷。
燕丹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
他叹口气,挥挥手让殿内侍候的宫人暂时退下,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的阿政公子,我的好弟弟,我知道你膈应他,想起那些破事心里就不痛快。说实话,我也不喜欢他那副精于算计、凡事皆可交易的商人脾性,更别提他当年做的事……”
嬴政猛地抬眼看他,黑眸中闪过一丝被理解的波动,但更多的仍是抗拒。
燕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务实甚至有些冷酷:“但是,你想想昨天阳泉君那老狐狸的架势!他为什么敢那么嚣张?就是因为楚系势力盘根错节,而你父亲,秦王陛下,他刚刚即位,根基未稳!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是一个能帮他稳住朝局、打破楚系垄断、而且有能力又有钱有人的帮手!”
“吕不韦就是这个人选!”燕丹盯着嬴政的眼睛,“我知道你恨他,厌恶他。你可以一辈子都不喜欢他,甚至可以找机会让他滚蛋。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们不得不用他!用他的财,用他的智,用他的手段,来对付那些更可恶、更想把你和你父亲拉下马的楚系宗亲!”
嬴政抿紧了嘴唇,小手在案几下悄然握紧。
他明白燕丹话中的道理,理智告诉他这是对的,但情感上的那道坎,那道由多年屈辱和流言蜚语砌成的坎,实在难以跨越。
燕丹看出他的挣扎,语气放缓,带上了一丝近乎哄劝的意味,甚至还搬出了嬴子楚:“就算…就算你实在不想给吕不韦面子,那…就当是给你父王一个面子,行不行?”
“你去露个面,表示一下支持,这比你父王发十道诏书都有用!这等于告诉所有人,秦王父子同心,力挺吕不韦,让那些还在观望的墙头草赶紧站队!这是在帮你父王分担压力啊!”
嬴政依旧沉默着,小脸紧绷,显然内心正在激烈地交战。
去,违背本心,为那个他最深恶痛绝的人撑场面;不去,可能真的会如燕丹所说,让父王的处境更为艰难。
燕丹见他有所松动,正准备再加把劲,继续软言相劝——
殿门外恰在此时传来了内侍恭敬的通传声:“公子政,燕太子,王上有口谕到。”
两人立刻起身。
一名嬴子楚身边的心腹内侍快步走入,对着嬴政和燕丹躬身行礼,然后清晰地说道:“王上口谕:着公子政、燕太子丹,即刻前往丞相府,代寡人赴吕相午宴,以示关切。另,务必谨言慎行,早去早回。”
口谕宣完,内侍便垂手侍立一旁。
嬴政:“……”
燕丹:“……”
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嬴政猛地转头看向燕丹,黑眸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讶和震动。
父王的口谕…竟与燕丹刚才分析劝说的一切不谋而合?!不,这绝非巧合!父王显然也预料到了今日丞相府的窘境,更清楚嬴政亲自前往所能代表的巨大分量!
这分明是借两个少年人之行,向朝野传递最直接、最有力的支持信号!同时,这道口谕也彻底打消了嬴政心中最后一点关于“擅作主张”的顾虑和“私交大臣”的可能指责。
父王…需要他这样做。
燕丹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带着“你看我没说错吧”的得意笑容,毫不避讳地朝嬴政挤了挤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怎么样?陛下和我想一块去了!这下总该去了吧?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和“预言成功”的小得意,连忙对嬴政使眼色,示意他接旨。
嬴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万千波澜。
父王的意志已经明确,于公于私,他都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那点个人的好恶,在国家大势和父王的期许面前,必须暂时搁置。
他再次深刻地体会到,身为公子,许多时候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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