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内,牛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潘崇策那张布满风霜与皱纹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绕回帅案后,并未坐下,只是用那根骨节粗大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角堆积如山的军报,发出沉闷的笃笃声。那声音仿佛敲在人心上,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坐。”他抬了抬下巴,指向帐内几张简陋的胡凳,声音低沉依旧。
林自强、石猛、柳文渊依言坐下。石猛坐得笔直,如同铁塔,钢骨境的气息在潘崇策那深不可测的威压面前,本能地收敛。柳文渊则显得有些局促,苍白的手指紧紧抓着膝盖。唯有林自强,腰杆挺得笔直,吊着伤臂,目光沉静地迎向潘崇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
“血雨楼楼主……雷音大成。”潘崇策的目光落在林自强吊着的右臂上,语气听不出波澜,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冰冷,“吴珣那条老阉狗,为了除掉你,倒真是舍得下本钱。”
他直呼内侍总管吴珣为“老阉狗”,毫无避讳。帐内空气似乎又凝重了几分。雷豹肃立帐门处,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大将军……”林自强开口,声音因伤势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自强此来,非为诉苦。象州军情如何?我海陆川军,该往何处?”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直指核心。潘崇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他喜欢这种干脆。他绕过帅案,走到那张几乎铺满整个帅帐地面的巨大兽皮舆图前,蹲下身。
“都过来。”
林自强几人立刻围拢过去。舆图上,山川河流、关隘城池、敌我态势标注得密密麻麻,触目惊心。代表南汉控制的区域被压缩在象州东南一隅,以柳州为核心,依靠着鹰愁涧、铁骨峡、黑风口三大隘口苦苦支撑。而更广袤的西北区域,则被大片刺目的猩红所覆盖,上面标注着各种狰狞的妖兽图腾和“楚”字军旗,如同一张巨大的、不断蔓延的血口,贪婪地吞噬着南汉的疆土。
潘崇策的手指,粗糙如同树皮,点在图卷中心柳州城的位置,又缓缓划过那三道如同伤口般撕裂在山脉间的隘口。
“屠人雄的巨象军,就钉在这里。十五万精锐,还有各路协防兵马,近三十万人。”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字字千钧,“三个月前,黑风口一场血战,巨象军折了三个营头,主将重伤,差点被楚军骁骑营凿穿。鹰愁涧上月地动,妖兽趁机作乱,毁了一段隘墙,填进去五千条人命才堵住。铁骨峡……守将贪功冒进,中了埋伏,连带折进去两个玉骨境的校尉。”
他每说一句,帐内的空气就冷一分。石猛的眼皮跳了跳,柳文渊的手指掐得更紧。这些都是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无数条鲜活的生命和无尽的哀嚎。
“现在,”潘崇策的手指猛地戳向柳州西北方那片标注着大片荒漠的区域,“最要命的是这里!地穴沙蜥!这群畜生像是发了疯!数量暴增,而且异常狡猾凶残!它们不与我们大军硬碰,专门袭扰粮道,破坏水源,攻击后方小股部队和运输队!巨象军一半的精力,都被牵扯在清剿这些钻地老鼠上!粮草转运困难,前线将士已经吃了半个月的稀粥杂粮!”
他的手指又指向荒漠边缘一条细小的、几乎被忽略的虚线:“这条‘鬼哭峡’,是柳州通往后方建武军防区、绕过荒漠的唯一隐蔽小路,本是运送伤兵和紧急物资的秘密通道。但三日前,最后一批运送伤兵的队伍在里面被截杀,全军覆没!里面……发现了这个。”
潘崇策从怀中摸出一枚东西,随手丢在舆图上。
那是一枚寸许长、形似兽爪的暗器,通体乌黑,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散发着阴冷的腥气。锯齿上,还残留着一丝干涸的、暗紫色的血迹。
“影爪妖蝠的爪刃!”柳文渊失声低呼,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剿兽司周衍给他的那份情报,清晰地描述了这种阴毒妖物的特征!
“影爪妖蝠?”石猛眉头拧成了疙瘩,“这玩意儿不是应该在更北边的‘万蝠窟’吗?怎么会跑到鬼哭峡来?”
“有人在驱赶它们!或者说……合作!”潘崇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森寒,“妖族异动,大楚斥候活动频繁,再加上这神出鬼没的影爪妖蝠……哼!背后没有黑手,鬼都不信!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彻底切断柳州与后方的联系,困死屠人雄!然后……”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目光扫过舆图上柳州城的位置,意思不言自明——柳州一失,象州门户洞开,南汉西北防线将彻底崩溃!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牛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战争的残酷与诡谲,远比擂台上直来直去的厮杀更令人心悸。
“所以,”潘崇策的目光重新落在林自强身上,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如刀,“你的海陆川军,就是一支奇兵!一支搅乱这盘死局的活棋!”
他不再看舆图,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帐壁上投下巨大的阴影,几乎笼罩了林自强几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