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延儒也是他的“前任”留给他的遗产之一,听王承恩说,他和那温体仁是两月前被提拔入阁的。
周延儒语调沉静,似在陈述事实,但字字精准,皆指向要害:“陛下,兵部职方司郎中余大成亦有报,蓟镇告急文书雪片般飞来时,王洽竟以‘恐骇听闻’为由,多有滞留,未能即刻呈御览亦未能即刻发廷议,以致贻误最初战机。此乃其一。”
“其二,勤王兵马已陆续北上,然粮秣、军械、犒银调度诸多滞涩,兵部掌天下兵马枢要,其难辞其咎。值此非常之时,如此效能,岂非陷君父于险境?”
项煜则显得激昂慷慨,他上前一步,袖袍挥动:“陛下!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岂容庸碌之辈尸位素餐?昔年庚戌之变,俺答汗兵临城下,京师震动,世宗皇帝当机立断,以‘守备不设’之罪,斩了兵部尚书丁汝夔于西市!
“结果如何?军心大振,将士用命,虏酋慑于天威,终究退去!此乃祖宗成法,雷霆手段方能显菩萨心肠!”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高亢:“今日建虏猖獗,远胜当日俺答,正需效法祖宗!斩杀王洽,一则可严正典刑,以儆效尤,看谁还敢怠慢军机!”
“二则必能激励城外浴血将士,知朝廷绝不姑息,必当同仇敌忾,令那皇太极闻我天朝决心而丧胆!此实乃当下稳定人心、克敌制胜之不二良方!”
朱由检听得眼皮直跳,内心已是翻江倒海。他只觉得一股荒谬绝伦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但还是耐着性子听着。
见皇帝皱眉思考,项煜气焰更盛,话锋顺势转向了更深处的目标:“况且,王洽之罪,岂止于庸碌?臣闻其与阁老钱龙锡过从甚密!钱龙锡身为辅弼,却识人不明,举荐失当,此其罪一!”
“更有人言,当年袁崇焕擅杀毛文龙,背后或有钱龙锡默许乃至怂恿之影!毛帅虽或有罪,然岂能不请旨而诛?此举动摇东线,致使东江镇离心,皇太极方可无后顾之忧,倾巢而来!钱龙锡难逃纵容跋扈、败坏边事之责!”
周延儒此时恰到好处地微微颔首,接口道,语气依旧平稳却更显阴鸷:“项给事中所言,虽需查证,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至于袁崇焕,陛下委以重任,赐尚方宝剑,期其‘五年复辽’。”
“然其至今可有寸功?反倒是一味主张议和,与虏酋书信往来不断,形迹可疑!如今虏骑竟如入无人之境,直抵京畿!臣不得不疑,其所谓‘议和’是否为缓兵之计,其所谓‘督师’是否养寇自重,甚至……另有图谋?纵无实据,然丧师辱国,致使君父受惊,其罪已滔天!”
‘好家伙!原来在这等着呢。皇太极的大军都快打到鼻子底下了!城墙外面就是磨刀霍霍的敌人!这帮饱读诗书、满口仁义道德的国之重臣,不思退敌良策,不议兵粮调度,不想着如何守城御敌,头等大事居然是琢磨着先砍了自己家的兵部尚书。
再扳倒内阁辅臣,顺便把前线打仗的统帅也打成叛徒?!这算什么道理?杀鸡儆猴?!谁是鸡?谁是猴?难道我是猴?这杀得又不是他皇太极的兵部尚书!杀得全是我的人啊!’
他强压着冲上去拍死两人的冲动,目光冷冷地扫过眼前这两位“忧国忧民”的臣子。项煜那引经据典、唾沫横飞的激昂模样,此刻在他眼中显得无比刺眼和愚蠢。
“知道了。退下”
说完,朱由检便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
周延儒和项煜似乎没料到皇帝如此干脆利落地驳回了他们的奏议,尤其是竟未对钱、袁二人产生丝毫怀疑,一时怔在原地。
但他很快恢复平静,躬身行礼告退。项煜则显得有些不甘,嘴唇翕动似乎还想再辩,但在皇帝冰冷的目光和王承恩无声的威压下,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悻悻然地跟着周延儒,在太监的引领下退出了乾清宫。
“周相!陛下这……这分明是被王恰、钱龙锡一党蒙蔽了圣听!王恰坐视建虏破关,庸碌误国,其罪当诛!可那钱龙锡,身为辅弼,难道就干净了?若不是他当年在背后力挺。”
“纵容那袁崇焕擅杀毛文龙,又何至于今日东江镇离心,让皇太极敢倾巢而来,直扑我京畿!这两人一在内阁,一在兵部,互为表里,皆是祸国殃民之辈!”
他越说越是激动,脖颈上都泛起了红晕:“还有那袁崇焕!口出‘五年复辽’的狂言,蒙蔽圣听,耗费了多少粮饷?结果呢?建虏非但未复,反倒杀到了天子脚下!他一路尾随,却迟迟不与之决战,任其蹂躏州县,这到底是督师无能,还是……别有二心?!陛下为何就看不透这层层关窍!”
走在前面的周延儒脚步未停,只侧过脸,目光淡然地扫了他一眼,语气平静无波:“项给谏,稍安勿躁。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今日……心绪不宁,非是议决此事之时。”他略作停顿,像是掂量着措辞。
“心绪不宁?”项煜急趋一步,语气焦灼,“周相!国难当头,正需陛下乾纲独断!钱龙锡举荐非人,包藏祸心;袁崇焕养寇纵敌,其心可诛!此二人之罪,尤甚王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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