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皇帝说完,成基命从容出列,深深一揖,朗声道:“陛下!国难当头,岂可再拘于虚礼!祭祀、筵宴、赏赐等项,能省则省,能停则停!臣恳请,将礼部用度降至最低,所有款项,应尽先供给军国急务!礼部……愿与其他衙门共体时艰,五万两足矣!”
这番表态,在争抢救命银的暖阁里,宛如一股清流,让王永光、乔允升等人面露惊讶,也让韩爌、李标等老臣暗自点头。此子识大体,有格局!
朱由检看着成基命坦然坚定的眼神,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意外、赞许、甚至一丝惭愧——更浓了。他深吸一口气。
“靖之公忠体国,深明大义!朕心甚慰!既如此……便依卿所奏,拨礼部五万两,所有仪典从简,务必节俭!”
“臣,领旨谢恩!”成基命再次躬身,从容退下。
钱,分完了。带着血腥气的巨款流向了各部,如同给垂死的病人灌下了一剂猛药,药效如何,尚未可知。
皇太极的大军,如同蝗虫。“逐门逐户”地劫掠,他抢在皇太极之前对“自己人”下了手,虽然弄来了救命钱,却也捅了天大的篓子。
整个京城,乃至京畿方圆百里,早已是流言蜚语的温床。
恐惧、愤怒、咒骂、幸灾乐祸……各种声音如同瘟疫般在街巷坊间弥漫。“皇帝带头抄家”、“勋贵血流成河”、“厂卫构陷忠良”……这些风言风语,比建虏的刀锋更伤人,它们啃噬着本就摇摇欲坠的民心,瓦解着朝廷最后一点可怜的威信。
朱由检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堵?怎么堵?
让曹化淳和李若琏去把那些嚼舌根的都宰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寒意。
他毫不怀疑,只要他下令,那两个如同地狱恶犬般的家伙,会立刻带着厂卫番子扑出去,用最酷烈的手段让京城陷入更深的血雨腥风。可天下人的嘴,是堵不完也堵不住的!
杀得了一时,杀不了一世,只会火上浇油,把更多的人逼到对立面去。
他深吸一口气。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目光扫过下方那些垂手而立、心思各异的阁老重臣。
“好了,”朱由检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静,却难掩深处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钱,朕给你们了。现在,该议正事了。”
就在韩爌身体微颤,嘴唇嗫嚅着似乎想挤出点什么场面话时,一个身影猛地跨步出列!
是钱龙锡!
这位因力挺袁崇焕而自身难保的阁臣,此刻却挺直了脊梁,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陛下!臣钱龙锡有言!”
他迎着朱由检锐利而复杂的目光,毫不退缩,
“陛下明鉴!此前,陛下忧心建虏入寇,为固守京师、坚壁清野计,曾连发数道明旨,晓谕京畿勋贵、豪商巨贾、富户大户!旨意煌煌,令其或速将钱粮物资迁入城中,或自行转运至安全之所,以免资敌!”
他顿了顿,扫过在场那些勋贵出身的官员或与之有瓜葛之人,
语气陡然转为凌厉:“彼辈恃宠而骄,视圣旨如无物!或阳奉阴违,或公然抗命!此乃抗旨不遵,罪一也!更有甚者,如驸马万炜之流,非但拒不奉诏,更胆敢纵容家丁,袭扰圣驾,刀兵直指御前!此乃谋逆弑君,罪在不赦!此乃罪二也!”
钱龙锡的声音在死寂的暖阁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然!陛下怀仁德之心,念及彼辈或为先帝勋旧,或为国朝戚畹,不忍施以极刑!仅以雷霆手段,收其浮财粮秣充作军资,以御外侮,保我社稷黎民!此非劫掠,实乃代天执法,薄惩其罪!已是天高地厚之恩!此等处置,于法有据,于情可悯!何来‘倒行逆施’、‘纵兵劫掠’之说?!”
钱龙锡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这番陈词耗尽了他的力气,也赌上了他最后的政治生命。
他最后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嘶哑:“臣请陛下明示天下!抗旨资敌者,当诛!袭扰圣驾者,当诛!陛下未取其性命,仅收其不义之财以卫社稷,已是旷世仁德!此等乱臣贼子,不思悔过,反而散布流言,蛊惑人心,其心可诛!臣恳请陛下,下诏申明此意,以正视听,以安民心!”
朱由检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仿佛一道强光劈开了笼罩心头的阴霾!
钱龙锡!这是在力挺我?不,这简直是在替我筑起一道金碧辉煌的台阶啊!
他心中瞬间狂喜:好!大大的好!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套说辞?! 对啊!抗旨!袭驾!桩桩件件都是铁打的罪名!
自己只抄没财物没取他们性命,可不就是天大的仁慈?这逻辑,简直无懈可击!钱龙锡这番话,简直是久旱逢甘霖,雪中送炭!钱龙锡大大的忠臣啊!
他脸上难以抑制地露出激赏之色,声音都带着几分轻快和热切,环视着下方表情各异的群臣:“钱卿……所言,字字句句,皆是朕心中所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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