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左手无力地撑着前额,右手颤抖地捏着三份考评文书,口中发出长长的叹息。那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弓马骑射,甲等。兵法策论,甲等。营阵演练,甲等。
朱由检望着那三个刺眼的“甲等”评语,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召来兵部尚书王洽,将三份考评单推到他面前。
“和仲啊,”朱由检揉着发痛的太阳穴,“你是不是太过体恤朕意了?”
王洽一如既往地微微歪着头,神色坦然:“陛下,臣一向恪守本分。这次考核皆是按规程……”
“当真没有放水?”朱由检打断他,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三个“全甲等”上。
“臣未曾通融半分。”王洽答得斩钉截铁。
“果真?”
“果真。”
朱由检无计可施。李红的例子就在眼前,他总不能直接在奏疏上批个“不准”。更让他纳闷的是,这些女娃娃的长辈居然没有一个上书劝阻的?难道他们都如此开明?他也不敢写信询问孙承宗,万一老督师回一句“全凭陛下圣裁”,那他更是骑虎难下。
“罢了,罢了。”朱由检长叹一声,对王洽说道:“全部授千户衔,调到孙传庭麾下效力。”
既然要头痛,那就不能只他一人头痛。你孙伯雅也得跟着一起分担才是。这才叫君臣一体,荣辱与共。
孙传庭会头痛吗?他才不头痛呢。
收到京中调令时,这位总督大人只是挑了挑眉,便不慌不忙地提起朱笔,在公文上潇洒一挥——竟将三位新科女千户连同毕严本人,一并调拨至李红麾下听用。
于是,河南卫所的演武场上便出现了这样一幕:新任指挥佥事李红身着戎装,英姿飒爽地接受四位千户的拜见。而在这四人中,赫然有一位面色铁青的老将——正是毕严。
毕千户看着身旁与自己同阶同品的女儿,只见那小丫头片子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得意。老将军当即把脸一沉,重重咳了一声。
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纵然官职平起平坐,为父终究是为父。你这丫头自己掂量着办。
李红强忍笑意,正色发令
“毕着听令!”
“末将在!”年轻的毕千户昂首挺胸出列。
“命你率所部兵马,即日前往郑州整训新军!”
“得令!”
老毕严站在一旁,眼角微微抽动,却见女儿转身朝他俏皮地眨眨眼,压低声音道:“爹,女儿这就先去整军了。晚些回营再向您请教兵法~”
毕严那张绷紧的老脸终于绷不住了,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了弯,却又赶紧板起面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至于那沈云英更是了不得——她老爹沈至绪在军伍中拼杀大半辈子,流血流汗才挣得个道州守备的官职。可自家这闺女倒好,不过短短数日便已是千户之身,眼瞅着就要与自己平起平坐了。
沈至绪捧着兵部发来的公文,只觉得手中轻飘飘的纸张重似千斤。他忍不住捻着胡须喃喃自语:“照这个升迁速度,怕是再过些时日,老夫见了自家闺女都得先行军礼,恭恭敬敬唤一声‘沈千户’了?”
这日家书中,沈老将军的笔迹明显凌乱了几分
“云英我儿见字如晤:闻吾儿授千户之职,为父甚慰。然军中非比闺阁,务须谦谨自持,勿骄勿躁…另,若他日战场相逢,为父若依制需向汝行礼,还望我儿速速侧身避让,给为父留几分颜面…”
沈云英在读到这家书时,忍不住噗嗤一笑,提笔回信道:“父亲大人放心,女儿纵有千般造化,也永远是父亲的女儿。他日若真在军中相遇,自是女儿向父亲行礼问安——毕竟,家礼大于军礼嘛!”
不过她笔锋一转,又添上一句:“当然,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父亲非要依制向女儿行个军礼…女儿也是不敢推辞的。”
远在湖南的沈至绪收到回信,看着女儿那带着几分俏皮的语气,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最终却也只能摇头叹道:“这丫头…真是反了天了!”
你问孙承宗是何态度?这位老督师如今领兵部尚书衔,手握尚方宝剑,总督蓟镇、大同、宣府三镇军务,总理山西全境,是名副其实的正二品封疆大吏。在他看来,自家孙女那点成就,还远未到需要他认真对待的程度。
这一日,老督师在宣府镇阅兵时,恰逢京中故旧来访,席间不免谈及此事。那位旧友笑着打趣道:“稚绳公,听闻令孙女如今已是天子亲授的千户,将来怕是要青出于蓝啊!”
孙承宗闻言,只是不紧不慢地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面上却故作淡然道:“小丫头片子,不过是陛下恩典,给她个历练的机会罢了。真要说到统兵打仗…”老督师端起茶盏轻呷一口,语气忽然转为铿锵:“待她什么时候能独当一面,镇守一方,再谈什么超不超越不迟!”
话虽如此,当夜老帅在写给孙芸的家书中,笔锋却柔和了许多:“芸儿知悉:闻尔授职千户,甚好。然需知兵者国之大事,非儿戏也。倘有疑难,可随时来信。祖父虽在边关,指点一二的工夫还是有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