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马祥麟风尘仆仆,却精神抖擞,一身崭新的二品武官服色穿在身上,显得格外英挺。他远远望见那一身千户戎装、英气逼人的沈云英,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行至近前,马祥麟压下心中的激动,努力摆出上官的威仪,拱手道:“本督……奉陛下旨意,协赞夔州防务。今后还需沈佥事多多协助。” 他话虽说得官方,但那灼热的目光和微微发红的耳根,却泄露了他的真实心绪。
沈云英神色平静,依足礼数,抱拳躬身,声音清晰而疏离:“末将沈云英,恭迎都督佥事大人。大人一路辛苦。城内官署已备好,请大人入内歇息,末将稍后便呈报近日防务概要。”
她的回应滴水不漏,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甚至刻意忽略了马祥麟那过于殷切的眼神,侧身让出道路,姿态恭敬却带着无形的距离感。
马祥麟的一腔热情仿佛撞上了一堵礼貌而坚固的冰墙,顿时凉了半截。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沈云英已做出“请”的手势,只得将话咽了回去,有些失落地在她“护送”下往衙门内走去。
沈云英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看着他有些耷拉下去的肩膀,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似是无奈,又似觉得有些好笑,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随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神色。
崇祯八年九月末,孙传庭与倪元璐一路风尘,终于抵达成都。甫一落脚,未及洗尘,便立即下令召集四川境内主要将领及各地官员,意欲尽快掌握全局,部署平乱方略。
总督行辕内,文武官员分列左右。孙传庭目光如电,扫过堂下众人,却在看到一侧时,眉头不由自主地拧紧——
只见那位新晋的都督佥事马祥麟,正亦步亦趋地紧挨在沈至绪与沈云英父女身旁,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笑意,正低声与沈云英说着什么,神情热切。而他的亲生母亲、威震西南的秦良玉老将军,却独自站在不远处,面色平静,眼神微垂,仿佛对眼前一切视若无睹,但那周身隐隐散发的低气压,却让周遭几位官员不自觉地与她保持着距离。
这鲜明对比的一幕,让素来以沉稳着称的孙总督顿时感到一阵头疼,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心下暗骂:“马祥麟这个浑小子!陛下让你来协赞军务,不是让你来…来…这般献殷勤的!竟还将老母晾在一旁,成何体统!”
孙传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对马祥麟的些许不满,率先走向独自肃立的秦良玉,郑重拱手,声音洪亮且充满敬意:“秦老将军,别来无恙!川蜀路远,此番辛苦老将军远道而来。陛下于京中,时常念及老将军镇守西南之功,今日得见,传庭之幸。日后平乱安民诸多军务,还需老将军鼎力相助,传庭在此先行谢过。”
他这番话,既表达了极高的礼遇,也将秦良玉抬到了不可或缺的位置,瞬间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秦良玉闻言,微微抬起一直微垂的眼睑。她抱拳还礼,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孙总督言重了。老身一介武夫,蒙陛下与总督不弃,敢不效犬马之劳?石柱儿郎,随时听候总督调遣。至于……”她话锋微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不远处因孙传庭的举动而略显局促、终于意识到不妥的马祥麟,语气平淡无波,“至于家中琐事,不敢有劳总督挂心。军国大事为重。”
她轻描淡写地将儿子那点“不孝”行径归为“家中琐事”,既全了场面,也暗示此事不必在此场合深究。
孙传庭心中暗赞一声“果然深明大义”,面上更是恭敬:“老将军深明大义,传庭佩服!有老将军此言,我心甚安。待此间事了,定当亲自向老将军细细请教西南防务。”
在四川,最首要、也最棘手的目标,自然是盘踞成都的蜀王朱至澍。然而,孙传庭与倪元璐皆深知,对此人绝不可轻易行雷霆手段。否则非但难以达成目的,更可能激起大变,酿成“官逼民反”之祸。
为何处置一位藩王竟会引发“官逼民反”?根源在于蜀王府势力早已根深蒂固、尾大不掉。蜀王一系历经十数代经营,几乎占据了整个成都府十一州县中最肥沃土地的七成!这是何等骇人的概念?这意味着当年权倾朝野、力推“一条鞭法”意图清丈天下的张居正,也未能真正触及蜀藩的根本。
为此,孙传庭此行做了万全准备,特地将洪武年间钦定的原始鱼鳞图册与万历六年张居正主持修订的新册一同带来,以为法理依据,预备将来彻底清算。
但眼下,绝非与蜀王正面交锋的时机。孙传庭与倪元璐抵达后迅速达成共识:当前首要之务,绝非急于触碰成都那座庞然大物,而必须集中全力,先平定肆虐地方的“奢安之乱”残部与凶悍的“摇黄十三家”匪患。
孙传庭与倪元璐所面对的两大心腹之患,其一是“奢安之乱”。此乱始于天启年间,乃四川永宁宣抚使奢崇明、贵州水西宣慰使安邦彦两大彝族土司联合发动的大规模叛乱。他们拥兵数十万,曾围攻成都、贵阳,占据重庆,震动西南半壁江山。虽经多年征剿,其主力已被击溃,奢崇明、安邦彦亦先后授首,然其余部仍盘踞于川南、黔西北的崇山峻岭之中,倚仗地利,时降时叛,劫掠州县,成为难以根除的顽疾。平定此乱残余,关乎川黔腹地能否长治久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